第二十二章 一片降旗出临安

元军继续南下,在焦山南北宽阔的江面上遇到了强大的抵抗。张世杰率领平江都统刘师勇、知寿州孙虎臣以万余艘战船横遮江面,并且约李庭芝出瓜洲、张彦出常州趋京口,三路夹击元军。

种种原因,张彦、李庭芝皆失约不到,张世杰以一旅孤军,与南侵元军的水师对决。张世杰久在军旅,心怀忠义,有着第一流战将的某些素质,可是致命的弱点同样让人无语。

他是陆军,水战是彻底的外行。

此战他以必死的决心出击,下令把战船以十艘为一个单位用铁链拴在一起,为了平稳,再集体下锚,非有军令严禁起锚,违令者斩。

他一定没读过罗贯中的小说。

罗贯中是明朝人,《三国演义》成书要在一百二十年之后。要张世杰临战穿越取经,着实不近人情了。可偏偏对面的纯陆地动物蒙古人瞬间就看出了门道。

元军水师主帅阿术哈哈大笑:“彼可烧而走之也!”

当年曹操的军队是怎么死的,这时南宋的水军就是怎么完蛋的。元军善射者乘巨舰抵近,火矢雨发,宋军“篷樯俱焚,烟焰蔽江”。想战,无从战起;想逃,张世杰牌铁链、铁锚稳如泰山。除了部分及时跳水、水性高强的,其他都被烧死在江心里。

张世杰大败逃走。

此战过后,战争的态势明朗了,南宋再没有成建制的机动力量阻止元军。元军再次分工,伯颜率主力直扑临安,阿里海涯攻湖南,宋都带攻江西,一举断绝南宋东西纽带,阿术折返向北攻扬州,阻止宋军从淮东方向援救临安。

重点永远在临安。

伯颜的主力大军风卷残云般掠过江南大地,一路上攻无不克、招无不降,见证了传说中天堂一样美丽富饶的桃花世界,更陶醉于砍瓜切菜一样轻松愉快的进攻之中。忽必烈要他慎杀,没有什么可杀的嘛,这回可真是我来、我见、我征服了。

直到临近常州城。

常州知州姚訔、通判陈炤、都统王安节死守常州,宁死不降。伯颜惊异之余命令元军攻城,结果大失所望,用正规手段攻了好多天,毫无进展。

战争屠夫本相暴露,还没到临安,实力不能过度损耗,伯颜下令搜捕常州周边百姓,命令他们背土到常州城墙下筑垒。常州宋军面临选择,城上不阻止的话,土会越堆越高,直到与城等平;阻止的话,就得先杀光这些江南百姓。

这是多么残酷。

的确是低估了元军的残酷。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也不愿意等着土与城平,一旦江南百姓把土背到城下,便被他们连人带土一起埋了进去。

工程进度非常快。

同时伯颜命令元军抓捕汉人,扔进锅里熬出膏油,再把滚烫的人油扔进城去。元人之残暴,可见一斑。常州坚守两个月之后被攻陷,姚訔当场战死,陈炤与王安节收拾残兵奋力巷战。有人劝陈炤说东北门还没失守,可以逃出去。

陈炤大怒:“去此一步,非我死所!”终因众寡悬殊战死。

王安节挥舞双刀血战,因臂伤被俘。元军问他姓名,王安节大叫:“我是王坚之子王安节!”王坚,钓鱼城击毙蒙古大汗蒙哥的王坚,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投降。

王安节被杀。

种种一切,让伯颜恼羞成怒,他下令杀光城内的成年男人,偌大常州城,只有七个人藏在一座桥的下面才躲过了这次屠杀。

常州的壮烈,没能激起南宋的同仇敌忾之心,反而把软蛋们吓得更软了。比如七天之后的独松关,守将张濡弃关逃跑。这软蛋是害死岳飞的主谋之一张俊的五世孙。这种软蛋遍地都是,临安终于绝望,他们派出了使者求和。

使者名叫柳岳。到了元营之后先道歉,从伯颜下江南开始,南宋不断求和,元军有时也会同意,派几个元使南下,可是都被途中各地州县的守军给杀了。这种出尔反尔,像诱杀使者似的,怎么说都理亏,南宋唯有道歉。

柳岳乞和,充满了诚意。他说,南宋嗣君年幼,服丧未满,自古以来礼不伐丧,元朝作为当世第一大国,不该做此等量小之事。况且之前都是贾似道专权误国,两国多有误会。

伯颜冷笑,他熟知南朝历史,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锋利:“汝国杀我使臣,大元才兴师问罪。吴越钱氏纳国,南唐李氏出降,都是你国家以兵威逼迫所至,这时有何话说?汝国得国自后周柴氏小儿,今天亦于小儿失国,天道如此,尚何多言!”

柳岳无言以对,相信每一个宋人都无言以对。他狼狈赶回临安,临安高层集体苦思冥想,想到了另一个高招。

追封吕文德为和义郡王。

汉奸家族的已故族长升官了,郡王,不仅让人想到了前广阳郡王童贯。说来童郡王不管真假还是收复了燕云的,吕樵夫对国家有什么贡献呢?他毁了襄阳、樊城。南宋当局当然没有失心疯,他们看中的是汉奸家族在元的地位,盼着汉奸们为南宋说点儿好话。

脑残至此,夫复何言。

这番举动无效之后,临安大臣开始了逃亡,连左宰相留梦炎也在逃跑之列。太皇太后谢道清惊怒之余,派人把他追了回来,痛加斥责。留梦炎表示自己真是浑蛋,逃跑的技术含量如此低下。与其相比,西府枢密院的同志们就高明得多了。

枢密使文及翁、倪普两人暗中指使言官弹劾自己,启动罢官程序,这样走就名正言顺了。

谢道清既惊且怒,她的心灵深处那些绝对不变的真理原则崩溃了。她不解,她生气,于是她写了份诏书,立在了大殿上。

上写:“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大小臣工,未尝有一言以救国者。内而庶僚,畔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执政,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时读圣贤书,自许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亦何以见先帝!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其在朝文武官,并转二资,其畔官而遁者,令御史台觉察以闻,量加惩谴。”

这位有福的、端庄的女士觉得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但凡稍微有点廉耻之心的人都会幡然悔悟,进而为宋朝抛头颅洒热血,竭尽全力扭转乾坤。

还有人这么想吗,这么想的人都死了。

活在梦里的人,没有资格生存。

谢道清自理宗晚年一直把持朝政,连自己身处什么样的世界都不了解,连身边的大小官员的精神内核都不了解,她不死谁死。

她领导的政府不死,谁该死?

高层该死而不死,死的自然是底层。先前与文天祥一起勤王的李芾以湖南安抚使、潭州知州的身份死守潭州,阿里海涯强攻近三个月,潭州城一直在顽强抵抗,甚至将阿里海涯本人射伤。三个月之后,城里的武将们心虚了,他们试探李芾,说城里的百姓会在城破后被屠杀,考虑到这个,是不是应该……李芾断喝道:“国家平日厚养汝辈,正为今日!汝辈只管死守,勿思其他,再有敢言降者,定杀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