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毁灭北宋的种子(第2/3页)

蔡确心安理得地生活着,半点都没理会吴处厚的怨念,直到小半年之后,帝国换了主人,神宗死了,哲宗即位;权力机关跟着重组,王珪死了,首相换成了蔡确。

蔡确的记忆力非常好,在百忙中回忆起了生命里的每一件事。他真正做到了对敌人“一个都不原谅,一个都不放过”,连吴处厚这样的小人物都积极打击。吴大院长被下放了,到汉阳去当知州。截止到这里,蔡确已经凶残地终结了一个官员的政治生涯。虽然官员的职位是不确定的,还有再升的可能,但是作为没有背景、死了靠山的吴处厚来说,已经可以判定终身了。

所以蔡确没有任何担心,那就是一粒尘埃、一只蚂蚁而已。可是一年半之后,他自己也被贬出京城,到安州当知州。

汉阳,今湖北武汉市西南;安州,今湖北安陆。人生机遇,殊为难料,从前两人一个在天下,一个在地下,谁能料到居然有一天会变成平级的邻居。

可就算这样,蔡确仍然把吴处厚看成是空气,平级只是表面现象,下放的中央领导和地方上的中层干部有本质上的区别,资历决定一切!老实说,这次蔡确是正确的,不管别的时代,至少在宋朝有宰执经历的官员,哪怕到了地方上也有超然的身份。比如说富弼、韩琦、范仲淹、王安石,这些人都从宰相位置上掉下去过,但到哪里都是爷。

于是蔡确继续了对吴处厚的鄙视加折磨,哪怕是公务,都敢拒不执行。某次他境内的静江厢军要移防到汉阳去,他像忘了一样就是不下命令。

吴处厚怒了,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蔡确,当年在开封城里我惹不起你,现在大家是平级了还混成了邻居,你真以为还像从前吗?你给我件红外套,我就得宣布自己是地瓜?

鉴于蔡确对自己的重视程度,光是折磨吴处厚还远远达不到让他消愁解闷、抵消贬职痛苦的程度,苦闷中他决定出去转转。当地没什么名山大川,只有一座小山还有些特色。它叫车盖亭山。

车盖亭,这三个字从蔡确登山走了一回之后,在中国的历史里变得非常有名。多有名呢,决定北宋的命运。

话说北宋四蔡无一凡庸,诗词歌赋样样全能。当蔡确带着满腔的负面情绪爬了一天的山回到家后,他作了10首诗。因为他的地位,这些诗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当地迅速流传了开来。

吴处厚第一时间看到了,他捧着这10首诗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提笔给中央写了一封信。信里附带了他对这10首诗的注解。

由于篇幅的原因,原诗不引用了。吴处厚像前些年的李定一样,别有用心地曲解了,至少是夸张了蔡确诗里的含义,说他讽刺朝廷,尤其是把高滔滔比成了武则天。

这封承载着吴处厚个人卑劣欲望的检举信送进了开封城,引起了一连串的剧烈反应。先是高滔滔,这位老年妇女自从当上太皇太后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每天与新党斗、与言官斗、与斗,让她不停地在垂帘后面怒吼。这封信的出现让她加倍地紧张,因为她最怕的是和旧账本斗。

她的权力来得不正,时刻都警觉着各方面的质疑。蔡确作为前宰相、新党政敌的身份写诗揭露她,很容易会掀起宋朝全国性的八卦浪潮,到时全民大讨论,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蔡确曾经亲身参与了皇位的更替,有太多的猛料加隐私可以提供,想到这些她没法不发抖。

从重、从严、从快地办了蔡确!

高滔滔以火线速度下达了处理蔡确的决定,可是却被一帮人给阻止了。朔党同仁们现身,机会来了,他们不动则已,一动则惊天动地,看似一点点的理由,足够让他们操作到打倒全部敌人,让新党万难翻身的程度。

之前隐藏在王岩叟背后的人走上了前台,朔党领袖刘挚,三巨头梁焘、王岩叟、刘安世,他们是北方政客的代表。在洛、蜀两党两败俱伤之后,他们牢牢地把持着宋朝的言官职位,在他们身后,是庞大精密的人脉网络,覆盖着宋朝军、政、财各个角落。

吴处厚的信落在他们手里,就绝不仅仅是蔡确一个人的事了。他们指出,蔡确作为王安石的重要党羽、前首相,周围聚集着一大批死党,都是危害国家败坏社会的奸邪小人,蔡确诗里的含义是这个集团的共识思想,蔡确有罪,这些人个个都有罪。

朔党由梁寿出面,把这些人的名单列了出来。蔡确、吕惠卿、章惇、曾布……新党集团里大小干部都有份。由于这些人是王安石在熙宁、元丰年间提拔使用的,这份名单又叫做“元丰榜”。

要记住元丰榜,要记住它产生的过程和时间,这是一切争斗的源头。世事复杂,很多貌似很成熟的人总是说,争斗都是相互的,是没有对错的。不,物种起源都可以逆流追溯到几百年前,发生过的具体事件怎么会没有对错、没有责任源呢?

元丰榜,是一切的源头。

这份名单报上去,高滔滔顿时神清气爽、老怀大畅。众位北方爱卿,真乃国家的传统栋梁,一切照办。当然,为了突出重点,蔡确仍然要从重处理……嗯,算了,还是由哀家亲自来办。

高滔滔找来了首席元老文彦博,问怎么处理蔡确。文彦博,岁月可以改变一个人,他就是例子。当年平定内敌支援西北的鹰派人物不见了,他对外非常的软,第一个赞同司马光割让西北四城给西夏;对内异常的凶残,他建议把蔡确贬过岭南,到新州(今广东新兴县)去当官。

宋朝时的岭南地区是荒蛮之地,把半老的蔡确贬到那里去,和当年贬寇准到海南一样,是明摆着的政治迫害,要置蔡确于死地。

这个决定别说是新党,在旧党内部都通不过去。范纯仁找到了逐渐升到权力核心的吕大防说,岭南荆棘之地至今有七八十年没有政治犯下放了,现在贬蔡确过去容易,我担心不久之后斗争升级,我们一旦失手,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吕大防心惊肉跳,从熙宁到元祐,政坛风水已经换了三次,有没有第四次谁说得准。想来想去,他带人去见高滔滔,贬蔡确可以,换个人道点的地方成吗?

不行!

高滔滔厉声在垂帘后喝道:“山可移,此州不可移!”

领袖发狠到这地步,谁还能说什么,蔡确就这样被贬到了南海之滨。随后是元丰榜上的人,各位新法名人们注意了,从这时起他们身边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有天才的吴处厚为榜样,鬼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罪名掉下来,把谁砸成蔡确第二。

最小心的人是吕惠卿。他的处境是最尴尬的,旧党视他为死仇,新党看他是叛徒,里外不是人,天下虽大,他却没一个朋友,还要提防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