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谓名相(第3/8页)

赵光义十日宣布亲征,当天动身,也就在当天,莫州前线的宋军不顾一切地集结兵力,主动向辽军挑战。但是从结果上看,这根本就不是挑战,而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止辽军的推进速度,给皇帝的亲征大军赢得赶路的时间。

当天莫州宋军全军覆没。

赵光义尽最快速度赶赴莫州,社禝安危,在此一举,眼看着宋、辽两国的皇帝第一次对阵厮杀己成定局,但是,当月的十七日,没有任何征兆,契丹人突然退兵了。他们一路向北,再没生事,在二十六日回到了幽州。

这是为什么?辽国皇帝不想孤注一掷?还是他们另有阴谋诡计?甚至赵光义亲自迎敌,把他们吓跑的?都不是,契丹人有内伤。他们内部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后来这缺陷被宋朝人有意无意地发现了,澶渊之盟之所以能签下来,后世仁宗朝的名臣富弼之所以能只增岁币不割地,都很大程度上受益于这一点。

契丹人跑了,赵光义豪情大发,赋诗一首,其中有“一箭未施戎马遁,六军空恨阵云高”。唉,手痒啊,你跑那么快干吗,有种打一架啊!而且《宋史》里记录,这一段的史实是“关南言大破契丹万余骑,斩首三千余级……”

似乎这一架打过了,而且相当凶狠呢。

赵光义班师回朝,一路上歌功颂德,欢庆胜利,为陛下的勇敢欢呼。但是赵光义心里清楚,所有的人也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封得住嘴呢?就算再强的舆论宣传,随军参战的士兵成千上万呢!赵光义悻悻回京,没过几天,他大哥的二儿子赵德芳就在睡梦中说死就死了,当时年仅二十三岁。

德芳死了,这次没有怒喝,没有自杀,没有水果刀,也没有现场直播,抱尸痛哭,似乎人们已经习惯了赵光义每次亲征之后都死一个侄子的惯例。

但是为什么呢?万事总得有点理由吧?

没有理由,因为没有证据,想猜?那好,继续生活。在公元九八一年的这一年里,宋朝的故事多多,每个人的生活都多姿多彩。

先从一件小事说起,话说开封府里有一个叫吕端的判官,长得肥胖浑圆,平时笑嘻嘻的,给人们的总体印象就是酒量好、肉量大,是个饭桌上的英雄,正常生活里的饭桶。这一天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史书没写),只说皇帝对他“赫怒”,命令给他戴上一面重枷,押送到商州(今陕西商县)安置。但是当时开封府里他还有些活儿没干完,好多的文件得签署。只见吕大胖子照旧笑呵呵,跟没事人一样,叫道:“但将来,但将来!带枷判事,自古有之。”

结果等他临上路,皇帝又来了一道圣旨,命令他不许骑马,更别想坐船,从开封到商州,1300多里地,只许步行!

完了,吕大胖子,这么肥,还戴着枷,只能步行,这不是要人命吗。没人敢劝,连宰相、首辅薛居正都托人带话安慰这位吕仁兄,要他暂且认灾。却不料吕端呵呵一笑——这不是我的灾,这是长耳朵驴的灾!

说完大笑上路,毫不介意。

说这事,不是提一下未来托孤宰相的气度,而是说,赵光义为什么对自己的老衙门老部下生这么大的气呢?要知道,吕端之前所有的记录就只有一条——在征北汉时,提醒当时的开封府尹赵廷美千万别答应皇帝留守开封,而是强烈要求随军一起去前线。

似乎是个忠臣吧,不管具体是为了谁,至少赵廷美、赵光义和大宋朝都因此受了益。那么赵光义在搞什么?干吗发了这么大的邪火?吕端充其量不过就是赵廷美的一个亲信罢了。

往下再看。

转过年来,到九月,也就是德芳死后整半年,如京使柴禹锡等人突然告发开封府尹、秦王赵廷美,罪名是“将有阴谋窃发”,具体表现是“骄恣”。

注意,是“将”有阴谋窃发。

“将”有,不等于有。这算犯罪吗?但是每天的火警预报,也都是在火还没有烧起来时就播的吧。

小心无大错,甚至早点提防,也是对“将”要犯罪的人的关怀爱护嘛,免得他真正犯了罪。于是赵光义决定重视一下,针对于“将要”,他应对以“预防”。

他需要一个从政经验极其丰富,政治斗争水平高超的老同志来给他把把关。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正常,都能让人理解,只是下一步就谁也没料到了,他找的人居然是……赵普。

居然是赵普,这简直不可思议。赵普虽然符合所有的技术条件,但是从原则上讲,他不被肃清就是皇恩浩荡了。何况大宋朝里文官人才鼎盛,光宰相就有两位(遗憾,首辅薛居正在三个月前死了,不然就是三个),找个高级点的秘密警察用得着起用以前的死敌吗?

但他就是找了。

那么换个角度来看,赵普敢来吗?他被压制折磨快六年了,想尽了办法,甚至自觉进京接受监管,才勉强活了下来,他还敢上朝蹚浑水吗?

但又是出人意料,赵普来了,而且主动说——我想在朝廷的核心枢纽工作,来观察是否有阴谋叛乱。(愿备枢轴,以察奸变)

不仅蹚了,而且往水最深的地方走。并且当天下朝,他就连夜给皇帝写了一封密奏,信的中心议题就是告诉陛下,请您到皇宫内院去仔细地找找,有一个重要的小盒子,里面装的是您母亲、您大哥,还有臣赵普一起签名生效过的遗嘱,可以证明您的即位是合理合法的——即“金匮盟书”。

好东西,好创意,只是似乎晚了点吧?

这时候前任皇帝赵匡胤的两个亲生儿子德昭、德芳都已经死了,再谈合不合法,还有意义吗?而且总是旧话重提,没完没了地揭赵光义的老伤疤,信不信拍到了马蹄子上被踢个灰头土脸?!

但事情就是这么的邪门,赵光义不仅没生气,反而“大喜”、“大感悟”,立即把赵普召上殿来,对他说——人谁无过,朕不等五十岁,已尽知四十九年的错了。

一句话,赵普,你真是我的贴心人!当天赵普就被加封为司徒兼侍中,取代己死的薛居正,当上了大宋的首辅宰相。

一步登天,重回旧位。而且不止这些,同样的一个职务,在不同的人来干,就有不同的效果。当赵普恢复工作的第一天,率领文武百官上朝时,就发生了一件事。赵廷美的位置后移了。

按照规定,开封府尹、秦王,像以前的开封府尹、晋王一样,位居宰相之上,每朝列班,为御座之下第一人。但是赵普来了,赵廷美就主动申请,把这个位置还给了以前的老宰相,自己宁可后撤。

赵普愉快地接受了,能回来工作,实在是太好了,能和大家伙儿再见面,也真是太高兴了。他的目光划过全场,向每一位同事微笑致意,每个人的回复表情也各不相同。最后,他和一个人短暂地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