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痛烈人生 屹立不倒(第2/9页)

张氏以武则天杀女儿的狠毒心肠来干掉情敌,却不料反砍了自己的树根,误杀?不,手段粗暴低劣,她从根本上就比那位正版的北宋武则天差得太远了。

张氏的结局极惨。事发后她和做酒壶的、部分亲信,被处以极刑——在东华门外先剐、再钉,暴尸示众(即以冬至日脔钉于东华门外)。

然后,皇帝把儿子的葬礼降格,再把开封府的官吏贬官发配。《默记》里最后一句话是——今国史载此事多微辞,惟言“上闻之,停册礼,命毁张之坟墓”而已。

但这还是不近情理。难道儿子死在宠妾的手里,赵光义就要这样的愤怒加鄙视,拿死去的儿子出气,并且把开封府的政府官员也都罢免?那最多也不过是许王府里的私人官吏有错而已,关府门外的人什么事?

要从王继恩的身上找原因,他没出马前,一切风平浪静。他搞定案件之后,赵光义才翻的脸。他一定是查出了什么,让皇帝感到了威胁,之后才是愤怒。

是那些搜出来的东西,才导致了元僖葬礼的降格、开封府人员的免职,以及戾太子造反的类比。这三件事,完全都是政治事件,也只有政治事件,才能让以皇位为生命第一防线的赵光义这样在乎。

总结整个事件,最突出的关键词,是“开封府”以及“准”太子。

开封府,这个职权太敏感。它是皇储的代名词,能用它做什么,赵光义比谁都清楚;至于“准”太子,为什么是“准”呢?这就要查历史,从这时往前推,到唐朝哀帝天佑年间(九〇四-九〇七年),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中国产生了差不多三十位皇帝,可是连一位皇太子都没有出现过!

就像柴荣和赵光义,他们的地位,也从来没有以太子的头衔来装饰过。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太简单,太子是四分之三的皇帝,一旦权力过大,皇帝就会升级,变成太上皇。

宋朝的国政最重要的就是个“防”字,防武将是一方面,其实如果真的要做彻底,就一定要让太子和开封府也分开。不然就会变成这时的赵元僖。从他府里搜出来的东西,一定让他父亲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更让他老爸想起了以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有关于皇太子的。

那是在一年前的九月份,那时赵普虽然还没有死,但已经病得不行了,吕蒙正是唯一的宰相。这时有五位大臣,以左正言、度支判官宋沆为首,上书请立赵元僖为太子。这事很好吧?而且人人都知道元僖就是太子啊,但是赵光义的反应是大怒,他在表文上批了四个字,“词意狂率”,然后扔到一边,对这五个大臣严厉处罚,而且事情不算完,赵光义紧跟着就上纲上线,把吕蒙正也叫来。

——知道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不知……知道。

吕蒙正一声叹息,他当然知道。赵光义对他这位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冷冷发笑,你不比别人,得多给你四个字,合起来是八个,“援引亲暱,窃禄偷安”,会加进你的罢相志里,在历史上永远流传!

就这样,吕蒙正被罢免了。“窃禄偷安”,说的是他的工作作风,什么也不做,白领工资。但有什么办法,他的上司是赵普,这样的老师能不尊重?“援引亲暱”,一点都不冤,宋沆是他老婆的亲戚,更是他举荐的。傻子都能看出来,宋沆请立太子,是他的指使。

好啊,宰相和开封尹、许王勾结都不够力度了,一定要宰相加太子才有分量!你们想干什么?想把我放在哪里?!

历史证明,这是赵光义的真实心声。天家父子无亲情,在稍后的几年里,他再一次这样公开地怒吼,无论是谁,都别想威胁到他的皇位!

但是当时,他并没有为难儿子。是一次妄想,那么就给他一次教训,经过打击式教育的孩子,才能真正懂得深浅。于是那一页就翻过去了,儿子还是好儿子,父亲更是好父亲。那么现在问题出现,当时那样明显地争权,结党联合地争权,赵光义都能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那么为什么在儿子死后,却又发了这么大的邪火呢?

只能有一个解释,有比请立太子,分割皇权更严重、更恶劣的事被发现了。所以做父亲的才恩断义绝,连已经死去的儿子也不放过,没法折磨他的肉体,就要贬毁他的名声。要不然,老子没法出这口恶气!

但至于是什么,已经深埋于历史长河,永远都没法查阅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赵光义变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但是说到变,那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别看史书,那里面都是些“帝沉谋英断,虎步龙行”之类的肥皂话;也别去搜索自己的脑子,那里面通常都塞满了世代流传下来的,纯印象派的感觉。

感觉里说,宋太宗赵光义是个温文尔雅、笑容可掬的中年人。他性子柔和,当弟弟时哥哥高兴,当皇上时臣子们有福。纯粹一个好家长。

错了,其实就一句话——急性子的功利人。

此人是个非常暴烈的赌徒,他敢于制造一些翻牌就分生死的大赌局,并且他绝对敢下注。比如说,他得到皇位时,得有多大的把握和准备才敢去玩“烛光斧影”?但他就做了,一夜之间,就摇身一变,当上了天下至尊的皇帝。

可如果不成功呢?

再说北伐。无论是太平兴国四年的第一次,还是雍熙三年的第二次。他都征调了全天下的精兵,几乎是拿宋朝的所有,去赌辽国人的全部。并且两次发布命令时,都是瞬间完成,谁的话也不听,我想做,我就做!

赢就赢得天大地大,输……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宋朝在七八年之间,两次北伐,高梁河、莫州、岐沟关、陈家谷、君子馆五大败仗,损失了近三十万的精锐禁军,当年赵匡胤留下的家底完全赔光;此外再加上至少翻一倍的死于战乱的平民数字,庞大到让人晕倒的军备物资支出,被辽人抢走的边境官民物资……足以让一个人变得理智,或者说,胆怯了。

现在守护宋朝国界的,除了一些后周柴荣时期的猛将,如张永德外,是一条西起保州(今河北保定)西北,东至泥沽海口,沿河北平原宋、辽交境边缘,利用河渠塘泊,筑堤储水,形成的超级泥潭。用这样一大片半人工搞定的沼泽地,来限制契丹骑兵的马蹄。

战争的主导方针,已经变成了消极防御、坚壁清野,并且不许出战(如代州张齐贤向潘美求援,潘美已经出动,可是还得奉命收兵)。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出兵,也只许倚城列阵,按阵图打架,完全达到了百分之百和皇帝的内心波动相结合的默契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