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名俱泰——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第3/15页)

王济5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当朝驸马,富贵奢华自然不在话下。有一次他请司马炎去家中赴宴,几百个侍女伺候吃饭,排场大自不必说。席间端上来一盘烤乳猪,司马炎一尝,觉得味道极其鲜美,从未吃过,就问这是怎么做的。王济说:“这个好办,小猪生下来就用人乳喂养,味道就变得异常鲜美。”这是“人奶猪”在中国的首次亮相!这种做法,连石崇都没听过。司马炎听了心里失落不已:瞧自己这皇帝当的,多可怜!于是,饭还没吃饭就走了。

羊琇是司马师的小舅子,也是老牌的皇亲贵戚了,这位老兄搞的花样更多。我们知道酿酒得有温度,让粮食发酵。羊琇不按正常方法来,让自己家仆人在冬天脱光了衣服轮流抱着酒坛子,依靠众人体温促使发酵,从而酿出美酒,据说这样的酒味道异常鲜美!不过我没有福分品尝,所以也不知道真假。

他还花心思搞了一样东西,比较有趣。经过多年战乱,洛阳周围的木材已经不多,所以烧出来的木炭也都不大。羊琇索性让人把木炭捣粉,再用蜂蜜黏合,做成一个个小兽的样子。待客的时候,用这种兽形木炭温酒。木炭没有明焰,但是烧起来红而发亮。小野兽一个个张牙舞爪,遍体通明,看起来又漂亮又恐怖,一时间成为贵族争相效仿的对象。

奢侈的风气,持续整个西晋一朝。贵族知识分子们都缺乏更大的追求,人人眼里只有钱,这种情况在中国历史上,可谓空前绝后。

当时有个叫鲁褒的人,写了一篇千古奇文《钱神赋》,讽刺的就是当时的情景。其中“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名句,至今挂在我们嘴边,把钱称为“孔方兄”的说法,也出自这篇奇文。

人为的鸿沟

贵族的生活就是比赛谁更会享受,那么一般人呢?

西晋建国时,为了拉拢世家大族的支持,在官吏选拔方法上,继承了九品中正制。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贵族越来越贵族,贱民越来越贱民。甚至在贵族中,还俨然分成两个等级——士族和庶族。

这种门阀等级,在汉末曹魏时期就已经出现,但是到了晋朝,则正式进入士族天下的时代。

士族,是真正意义上的贵族,他们一般都是汉朝名臣、大将、名儒之后,家学渊源,文化修养极高,门生故吏遍天下,势力庞大。九品中正制非常利于士族势力的发展,牵根带叶,只要出身贵族家族,就一定享受特权,任职清要高贵。所以,我们看魏晋历史,但凡同姓的,百分之八十都沾亲带故,都是同一个家族的人,而影响朝局的,来来去去也都是那几个家族的人。

庶族也叫寒族,相比之下就寒碜了不少。按照历史书的说法,他们也是“地主阶级”,但是和士族的地位简直有天壤之别。庶族的发家,很有可能是某位祖先打仗勇敢,从小卒子做起,立了军功,从而进入官僚阶层。但是他们的发家史很短,顶多也就是从汉末乱世开始,所以势力根本没法跟士族比。有的庶族本身是地方豪强——类似土豪,缺乏儒家的文化修养,所以即便进入官僚阶层,也被人瞧不起。寒族虽然也能做官,但是除了特殊情况——比如立了很大的军功,一般只能做五品以下的低等官吏,基层工作、重活累活都是他们干。

所以,没有文化,再有钱也是土豪。真正的贵族,不仅仅有钱,是否有儒学传家、家族历史是否久远,是士族和寒族之间最大的区别。但是到了后来,寒族中也有许多读书人,他们也能名震一时,不过出身寒族的命运,是没法改变的。

士族、寒族之间的界限,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门第观念,成为魏晋最显眼的标识。

贵族出身,哪怕还是三岁孩子,就可以领俸禄,就能有官做,好的差事唾手可得。寒族出身的人,不管多努力,上升之路也被堵得死死的。

那你想,寒族出身的知识分子,心里得有多么憋屈!

有个叫做郭泰机的读书人,出身寒族,就写诗抒发情感,抱怨社会不公。他的诗写得不错,辗转流传,就传到了大名士傅咸手里。

傅咸——光看这姓,就知道是贵族子弟了。魏晋傅家,是泥阳(甘肃宁县)望族,他老爹傅玄,就是西晋名满天下的诗人才子加大官,傅咸在当时也很有名望。郭泰机想通过写诗证明自己的才华,进而得到引荐。尽管傅咸在当时是很正直的官员,也能替百姓着想,但是一样不能免俗,门第观念根植其心,多少有推诿之意,就作了一首诗给郭泰机。

这首诗还有一段序文,是这样写的:

河南郭泰机,寒素后门之士,不知余无能为益。以诗见激切可施用之才,而况沉沦不能自拔于世。余虽心知之,而未如之何。此屈非复文辞所了,故直戏以答其诗云:

素丝岂不洁,寒女难为容。

贫寒犹手拙,操杼安能工。

这段含着推诿和些许嘲讽的序,意思很直白。说郭泰机是河南人,出身寒族,给我看他的诗想请我帮忙,我见他诗情激切,愤慨自己有才难展、不能上进,我很同情。但是我其实也没法帮助他,有些事,不是文章好就能解决的,所以只好戏作一首诗给他。

诗则用寒门女子来比喻郭泰机。说白色的蚕丝难道不美吗?可是寒门的女子难以把它织成漂亮的衣服。一个寒门女子,手又笨拙,即便让她织布,她能织好吗?言下之意,先别管出身了,先好好增强自己的本事吧!——多么老于世故的推诿劝导啊!诗里诗外无不显露出士族的高傲。

就像现在,经常有公司领导趾高气昂地对员工说:公司制度确实还不完善,待遇确实一般,但是个人的努力更关键。别难过啦,也别看别人有关系走后门,你只要好好干,肯定能出头。这种空头许诺,里外里透着庸俗和狡猾。

郭泰机就回了一首五言诗《答傅咸》,抒发一腔孤愤:

皎皎白素丝,织为寒女衣。

寒女虽妙巧,不得秉杼机。

天寒知运速,况复雁南飞。

衣工秉刀尺,弃我忽如遗。

人不取诸身,世士焉所希?

况复已朝餐,曷由知我饥!

这首诗借着傅咸诗中“寒门女”的比喻,做了无奈又悲愤的回击。

大意是:白色的蚕丝,寒女完全可以织成漂亮的衣服。寒女虽然心灵手巧,但是却没有织布的机会,看着寒冷交替、大雁南飞,心中十分焦急。做衣服的刀尺都在高级织工手里,哪里轮得到自己上手?选人才却不亲自考察,仅凭门第,难道是天下士人们所期望的吗?更何况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吃得饱饱的,哪里知道我们的饥饿困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