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衣冠南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渊明《饮酒》其五

有了《周易》,有了《老》《庄》,还有了佛典;加上正始、竹林、西晋玄学的铺垫及王导、谢安的提倡,东晋的名士们思想开放、行为飘逸,那些率真的人们,大多也很可爱。王羲之、王献之、王徽之、王导、谢安、顾恺之、鸠摩罗什、支道林、陶渊明……这一连串如雷贯耳名字,就都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名士们整日聚在一起,那种闲适的场景,多么舒意畅快,多么让后人羡慕不已!

王与马,共天下

318年三月,司马睿正式称帝,改元太兴。

在称帝仪式上,司马睿死活要丞相王导和他一起坐在宝座上,

接受群臣朝贺,这可真是历史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亘古奇闻。

王导跪地拒绝,司马睿这才接受群臣朝贺。

优雅的征服

倘若出现哄抢财物事件,人们一般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围上去瞧热闹参与哄抢,一种是远远避开。大多数人会去瞧热闹并参与哄抢,但是也有选择避开的,这种人比较理性,相对较少。

同样,面临历史大事件,人们的选择也不外乎这两类。

西晋八王之乱,人们都为最高权力斗得你死我活,但是总有一批牛人与众不同,能够高瞻远瞩谋划未来。出身世家大族、王衍的表弟王导,就是这为数不多的牛人之一。

西晋内乱,中原鼎沸,名士王导就建议他的好朋友——琅琊王司马睿远离政治中心,以保存实力。司马睿对王导非常信任,就听从了他的建议,没有参与洛阳争斗。307年,司马睿申请南下镇守建业(为避司马邺之讳,称之为“建康”,即今日南京市),王导作为军司马随行。这个举措意味深长,晋王室的重心,自此南移。

建康是原来东吴的首都,江南财富雄厚,曾支持孙吴独立近百年之久,八王之乱和少数民族叛变也很少涉及这个区域,因此这里非常适合作为发展基地。但是,事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琅琊王司马睿只是一个偏远宗亲的小王爷,一没有功勋,二没有威望,突然就跑来镇守建康,南方当地的士大夫怎么会服他?

所以司马睿赴任一个多月,当地士族没有一个人前来拜见,一个个都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想要在南方站稳脚跟,必须得让当地士族臣服配合。这时候,王导站出来,给司马睿帮了个天大的忙。

王导出身门第高贵,“琅琊王家”这个身份在当时绝对声名赫赫,无论南北士族,谁都要给面子。王导的堂兄王敦手握重兵,在当时也极有影响力。王导就对王敦申明利害,劝说王敦出来挺一挺司马睿:“琅琊王仁德虽厚,但是名望不够。兄长有很高的名望,正好可以站出来帮助他。”王敦答应了。

于是,王导安排了个计划。

三月三日是上巳节,有祭高禖神的庙会,还有到河边春游、沐浴、游玩的习俗,借以洗掉不祥。届时,江南百姓,无论贵贱,一个个都会出门,像过年一样热闹。

司马睿呢,就在这时隆重亮相。他穿戴华贵,乘坐金舆畅轩,敲锣打鼓,仪仗威武、傲然前行。王导、王敦则宽袍博带,神情潇洒,在后面骑马跟着,缓缓而行。人们不由自主分立两旁,给他们让出道来。

想当年,这些一个个都是摆阔出身的,王导、王敦更是石崇金谷园的座上客,讲排场、玩世面,一个赛过一群。江南士族虽然名震一方,比起这几位,终究差了一截。纪瞻、顾荣都是江南名士,一看这阵仗,先吓一跳;再看王导、王敦这等大名士都低眉顺眼的,立刻明白了司马睿不是常人。他们不敢傲慢了,翻身下拜,跪在路旁。

司马睿初次亮相,就引起全城轰动。

王导趁热打铁,出面游说江南士族中最有影响力的顾荣、贺循,请他们支持司马睿,出山做官。这二人也顺水推舟,出任了司马睿的司马。他们一出面,江南的士族们就纷纷归顺了。

不用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仅凭借蕴藉潇洒、形象风流,就赢得士族尊重和民心归附,这种优雅高贵的事情,也只有在魏晋时期,才有可能发生。

祖逖北伐

311年,永嘉之乱,晋怀帝司马炽被俘,首都洛阳失陷。原来在北方的世家大族们,十有六七南下避难。这些世家大族都是社会精英,当时顶级文化的代表。从此,“衣冠南渡”,文明下移。

在王导的建议下,司马睿专门辟出“侨郡”,用以安抚这些南下的名士大族,并积极结交南下名士,把许多人都招来做掾属,时称“百八掾”。

卫玠就是这时候南下的,南方的人们一听,大名鼎鼎、名震洛阳的美男子卫玠来了,都想看看这个卫玠到底有多美,于是争相拜会。卫玠身体虚弱,架不住这么多人来看他,没多久竟然病死了,于是,“看杀卫玠”一词就此诞生。

南下的名士非常多,这里不一一列举。其中有一位,非常有名。他年轻时关心国家大事,半夜听到鸡叫就起来舞剑,锻炼身体,闻鸡起舞就是说他的——没错,他就是祖逖。

祖逖是313年率领家族南下的,当时司马睿名义上是西晋的左丞相,久闻祖逖有大将之才,非常高兴,立刻命祖逖为军咨祭酒,类似军委总参。

祖逖素有大志,他认为西晋衰落的原因,主要是由于王爷之间争权夺势,内耗严重,使得少数民族有机可趁。只要重整旗鼓,北方老百姓定会响应,失地就能快速收复,于是,他劝司马睿起兵北伐。

司马睿被这无比正义的理由说得没了退路,只好命祖逖为“奋威将军”,又任他为“豫州刺史”。豫州在今天河南东部一代,此时早被后赵占领,封他为豫州刺史,只是一个空衔——能收复豫州,你当真刺史;拿不下来,你徒有其名。

然后,拨给祖逖一千人的军粮、三千匹布,不发铠甲、不发武器,至于军队——您就自己招募吧。

祖逖深知南方尚未安定,没法指望司马睿,于是他率领部众百余家,乘船渡江,自己北上征伐。船行江心,祖逖击桨盟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所谓“击楫中流”,即由此而出。

到了北方,祖逖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很快建立了一支队伍,一路北上,收复了一些失地。当时北方出现了一种特殊的军事防御体系:一个镇子或者一个村子,筑起高墙,脱离政府管辖,由村民自选领袖,带领大家自卫自战——这种防御体,就叫“坞堡”。有的坞堡较小,有的坞堡很大。坞堡内外,天壤之隔。堡外战火连天,堡内自给自足、安居乐业。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就受了坞堡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