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十年国辱自今雪,永无休止的战争(十二)

边地儿郎护境击贼之心激烈,民心、军心可用,于镇边将军而言,这本是天大好事。然眼下李从璟无钱无粮,要豢养、训练将士就无从下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要拒契丹、击契丹,仅靠边军现有力量远远不够,因是又必须扩充边地武装力量。事情摆在眼前,如一死局,看似已无法可解。

李从璟言道:“我有一法,或可解此难!”这让杜千书分外惊异,他立即急切的问:“军帅有何策?”

离开军营,两人并未返回官衙,而是去了城门,巡视城墙修缮情况。经过大半月军民齐心协力,城墙大致已经修缮完毕,破损女墙已为新墙所替代,垒上去不久的砖石颜色鲜艳,与旧城墙色差明显,虽如此,已融为一体,坚固非常。城墙内外的防御器械如狼牙拍、叉杆等物亦在赶制,不日便可恢复到当日规模。只是损坏床弩要修葺却是麻烦一些,其工艺复杂,材质亦非处处皆有,尚需时日,好在床弩损失不大。

李从璟和杜千书在一众官吏、护卫的跟随下,立于北门城楼前,纵目远眺。日在高天,正是午时,如今已至深秋时节,阳光早不复炽烈,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适而惬意。城墙外,远近草木多已枯黄,自城门延伸出去的官道两侧,落叶缤纷,随习风漫卷轻扬,近旁农田中,正有民夫在忙于侍弄庄稼,不时直起身擦汗,脸上似有愁容。远山灰黄一片,山石耸立,偶有人家,显得孤零萧索。

李从璟解决边地军力不足的方法只十二个字:练民为军,平日耕地,战时作战。

他道:“以儿郎皆为兵,则不寒一人保家卫国之心,以民为军,则无需军中耗费粮草;平日耕作,闲时操练,则不损农时,不害收成,又能成战力;若遇小战,边军自可应付,若逢大战,则遴选各地精壮儿郎,随军征战,亦足以建功!有此三者,边地十万青年十万军,或可让契丹不敢南下而牧马。”

杜千书眼前一亮,对李从璟能拿出如此办法深表敬佩,随即又沉吟道:“练民为军,此固边地百姓所愿,然需得军中出教头、兵甲,平州五郡,幽云十六州,青壮男子何止十万,要行此举,不知要陡增兵甲几何;若遇大战,动辄十万人交锋,千万人伤亡,粮草、兵甲所损不知几何,医药所耗几何,阵亡、伤残儿郎抚恤又不知几何……”

杜千书的担忧很有道理,李从璟点头道:“此种种消耗,凡战争皆不可免也,以一地战一国,固非易事。然则幽云等地虽大多地贫,亦非无良田,虽物资匮乏,亦非无铜铁矿藏、渔盐之利,幽云边地固然战事频繁,亦不乏安宁之地可通商贸,若能使边地民皆有为,田皆有耕,潜力皆得发掘,不出三载,幽云必易其景!与契丹战,非三五年可尽全功,如我等前有将士力战,保边地无贼,后有官吏、百姓耕地蓄资,且不言北上灭贼,保边地无虞,大有可为!”

怔了怔,杜千书深为李从璟这番话所折服,言中所露决心和远见让人闻之意动,他本见识非常之辈,固知要成此事千难万难。但若事不难,焉有他杜千书放开手脚,大展宏图之机?易事人皆能为,贤不肖无异,然大艰难大作为之事,非有不世之才兼有坚韧不拔之志者不能为之,于此,贤、不肖始不同!

而这,正是杜千书所求。他少时寒窗苦读十多载,面对惶惶乱世,沉浸经世之学,后又孤身入契丹,千难万险前途犹未可知,而一往无前,此岂是胸无大志之人所能为?他向李从璟表达决心,“军帅此举,若能成功,定叫幽云换天,千书必随之,为军帅鞍前马后!”

见杜千书明表志向,李从璟笑道:“有司马竭力相助,此事已成三分。”

两人议定此事,开始详谈“十二字方针”如何施行,正紧锣密鼓,忽听身后传来一言。

“此府兵制耳!”

李从璟和杜千书双双回头,就见身后有一人正为众人环视。此人着深青色官袍,不惑之年上下,身材高大,蓄须,虽为众人瞩目,而意态从容,双目清明,见李从璟和杜千书看过来,他拱手行礼,“下官方闻军帅、司马练兵之事,几近府兵制,固有此言。”

府兵制具体内容如何,李从璟不甚清楚,纲目却是知道的,他也知他“十二字方针”与府兵制大同小异,此时见对方说明,遂问:“先生既知此为府兵制,应晓府兵制当世已无存,而本帅欲用府兵制于边地,先生何以教我?”

那人闻言,不假思索道:“府兵制之亡,但因均田制之毁,军帅欲用府兵制,当重分田地,使边地人皆有耕。”

李从璟暗中点头,又问:“先生以为,幽云现可重分田地?”

“不可。”那人脱口而出,随即道:“然边地因契丹之扰,田地损毁、荒芜者众,军帅若善其田,可得百万亩,或再分富豪之地,开荒地为良田,抑兼并,则府兵制可行。”

李从璟大奇。此人寥寥数语,竟将此间事分析得透透彻彻,这也正是他欲与杜千书详谈的,绝非一般人。

“然,仅如此尚不足,军帅尚缺一物。有此物,则此事可成,无此物,则此事不可成。”那人又开始说话,言谈简洁,且极有自信。

“此物为何?”李从璟问。

那人看了李从璟一眼,向南而拜,说出四个字:“陛下诏书!”

李从璟悚然而惊。不为其他,就为此人见识。皇帝诏书,意为此事需得朝廷支持,若无此,且不说修缮、开垦土地后能否合理分配,便是百姓已耕种,一旦让有心人说李从璟擅自分地、蓄养私军,图谋不轨,则李从璟万口莫辩。训练兵事尚且如此,而一旦李从璟开铜铁之矿,兴渔盐之利,“变幽云之天”,就更加能让心思不轨者攻讦、李存勖生疑猜忌了。

李从璟望向杜千书,眼神示意,“此为何人?”

“此刺史府司户参军事赵钟鸣。多年前,赵先生即为平州刺史府司户参军事,后契丹克平州,卢文进窃据此地,赵先生不愿事贼,愤而辞官归隐。今军帅克复平州,张榜求贤,赵先生遂再出山,为国尽忠。平州城内各项事,幸得赵先生鼎力相助,方有今日景象,否则,纵千书三头六臂,不能为也!”杜千书为李从璟介绍赵钟鸣道。

赵钟鸣谦逊道:“司马过谦了,下官略尽本职罢了。”

李从璟叹道:“先生大才,忠义血性,从璟感佩。幽云得有先生此等人杰助阵王师,从璟方能护边击贼,此边民之福也!”言罢,拉着赵钟鸣和杜千书等人齐归官衙,详谈各项事务。

众人议事半日且不提,到得夜里,李从璟便被耶律敏缠住。疯丫头嚷嚷着要和细细儿一样,也要进军情处,让李从璟好生头疼,任由他如何都摆脱不开。这位殿下并无多少公主坏脾性,只是任性起来也叫人难以消受,加之性格古灵精怪,行事跳脱无常,围在身边叽叽喳喳时如雀似兔,让李从璟每次相见,都恨不得将其丢出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