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惊涛初起剑南道,诸侯掀起百丈浪(一)

李从璟突然要人去将孟延意带回成都,是因随西川敌我斗争形势之发展,他已然意识到孟延意从无用之人,成了有用之人。

先前不在乎孟延意,说她无用,是因孟知祥已经败亡,哪怕西川还残留有孟贼旧部,她也掀不起风浪,如今说她有用,是因敌人有利用她的可能。

孟延意毕竟是孟贼之女,若是敌人将其握在手中,便有利用其身份号召部分不轨之徒,再掀一阵风浪之可能。虽说这阵风浪很难形成大气候,但仍旧会对如今局势紧张的西川,造成颇大影响。

这一点,李从璟不能不防。

让军情处带回孟延意的命令下达之后,在得到回报之前,阴平道贼军的消息率先传到成都。

出乎李从璟意料,奉命阻截这股河西贼军的靖军山驻军,被贼军杀得大败,一日夜间,贼军向南突进近百里,现已逼近龙州江油县地界。

一支成分复杂的杂牌军,竟然能击败靖军山驻军,斩关夺路而入?

自河西(陇西)经阴平道入蜀,是三国时邓艾走过的老路,其路起于曲水,过阴平桥,越摩天岭,走阴平山,经马转关、靖军山,而至江油关,依当下里程来算,全程有七百里之遥。

若是让贼军再夺江油关,出江油县,则贼军眼前便是绵州沃土,届时狼入羊群,不仅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对当地城镇、农田、百姓更是一场大灾难。

河西沙陀、吐蕃族群,野蛮而肆意,不难想见他们会对农耕之地造成何等破坏。

若形势果真如此,这不仅是李从璟军事上的败笔,也会为他的政治履历添上一记大黑点。

“百战军精骑早已奉命出发,孟平虽未亲自前往,却有荆任重、陈青林领兵,算其脚程,该是不会让贼军出得了江油县。”眼下不是疑惑贼军战力何以能如此强的时候,莫离说出了自己的应对意见,“或可令百战军分兵一部作为前锋,先行赶往江油关。”

“令荆任重、陈青林分兵一部作为先锋,火速驰援江油关,务必不能让贼军斩关而入!”李从璟认可莫离的意见,随即下达紧急军令。

不日之后,百战军有军报相继传回。

得李从璟之令,陈青林亲率三百骑为先锋,日夜兼程驰援江油关,终于赶在贼军破关之前抵达,而后经过血战,终于等到荆任重率大队赶到,经过一场激战,将贼军杀败。

荆任重、陈青林趁胜追出二十里,杀敌过百,擒贼亦过百。当时恰逢剑子带张金秤至江油关,陈青林遂联合两人连夜审讯俘虏,因俘虏中有一副千夫长,陈青林审得一重要情报,有感事关重大,遣人星夜递回消息。

看罢荆任重送回的书信,李从璟冷笑一声,“原来是雇佣兵。”

李从璟等人先前一直不理解,河西势力怎会胆敢冒犯大唐,一支杂牌军何以能击败据险而守的靖军山正规驻军,如今看了陈青林的审讯记录,疑惑终于得解。

说是雇佣兵,与后世雇佣军有些差别,但雇佣关系已很明确,这批贼军的确是因财而动,若要用当下的名词来解释,李从璟愿意称之为战争强盗。

雇佣兵的最大特点是认钱不认人,发动战争的原因和目的也在于雇主付给的钱财。

问题在于,这个雇主是谁?

雇主无疑就是那个一直隐藏的对手。

操控河西杀手入蜀杀人,制造多番事端,掀起西川风浪的对手。

让李从璟失望的是,被审讯的副千夫长并不知晓幕后雇主。

根据他的交代,这支三千人的贼军,先前不仅互不统属,而且连来往都少,连驻地也相距甚远。不过这回聚集在一起,却也有了一段时日,简而言之,为入蜀行动,他们准备已久。

河西形势复杂,大势力以种族划分,小势力则以兵马山头划分,类似于九州各诸侯,以及各诸侯辖下的藩镇关系。又因河西战乱频繁,城池地盘易手得快,各方势力或挣扎求存或野心勃勃,在这种情况下,军队的性质就不再纯粹。

今日此城的驻军,明日或许就是彼城的强盗,为在这片相对贫瘠的土地上争夺资源,所谓军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此番他们被人联合在一起,这个诸侯出兵五百,那个酋长出兵八百,组成临时的雇佣兵,也就不足为奇。

只要价钱合适。

问题也在价钱。

联合河西杀手入蜀杀人、扰乱西川的手笔,有能力出得起这个价钱的势力,屈指可数。

别的不说,帝国藩镇就没有这个实力。

最后引起李从璟注意的,是这名副千夫长提供的一个极有价值的线索。

“他们原本的目的是在蜀中战事胶着之际,入蜀突袭王师后方,切断王师粮道?”莫离吃惊不小,手握折扇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只因两川战事进展太快,才没给彼辈此等机会,此番入蜀作乱,乃是临时更该的任务。”李从璟眼神凌厉,“若非如此,一旦战事胶着,双方处在角力的关键时期,被彼辈成功毁我粮道乱我后方,后果不堪设想。”

莫离忽的站起身,折扇啪的一声在他手中展开,“不愿见帝国顺利剿灭李绍斌、孟知祥二贼,又清楚河西局势、各方势力,能派人联络各方而游刃有余,且出得起雇佣军队价钱的人,岂非已呼之欲出?”

李从璟饮下一口清茶,放下茶碗时眸中闪过一抹如电精光,“他倒真是长了本事!”

……

两个场景最能让人心胸广阔,一是立于群山之巅俯瞰大地,二是纵马草原见风吹草低。

举目眺望四野,桃夭夭兵没有觉得自己的肚子此刻能撑船,江河都给冻住了还怎么行船,这天气太他娘的冷了。放下窗帘,桃夭夭缩进车厢里,抱着手炉再也不肯挪动半分。

“王老,今日赶得到西楼么?”桃夭夭问赶车的人。

“大当家放心,某这把老骨头虽然中不了大用了,但也不会误了时辰!”车前传来一个苍老而倔强的声音,仍然洪亮的嗓音大得出奇,一时间压倒了风雪的怒号。

桃夭夭“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卷起紫色大氅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看着车厢静静出神。

孤零零的马车,吱吱呀呀行驶在苍茫雪地,车窗外的草原了无边际,呼啸的风声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淹没了天地,马车摇摇晃晃行走其间,看起来单薄的可怕,两行车辙如蛇蜿蜒,犹如两个无家可归的浪子。

车身渐渐远去,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再无声息可寻。

作为一个雄霸草原的帝国,契丹国的北院宰相府修建的气派而又富丽堂皇,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高过人头,如它的主人般俯视着来往的一切人等,府门前的护卫身材高大甲胄鲜亮,纹丝不动的身形犹如一座座雕像,不动如山,但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们的勇武,动必如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