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昔曾浴血为手足,而今天下皆同袍(三)(第2/3页)

“我要是不回去呢?我要是一定要带他们走呢?”李从厚字字逼问。

李从荣道:“那为兄就不得不拦你。”

李从厚步步后退,连道三声好,退出数步,骤然拔出横刀,在脚前泥地中划出一道线,而后举刀平指李从荣,双目通红道:“今日我为朝廷,为父亲与大哥,更为大唐律法,在此划线与你断绝来往!”顿了顿,他咬着牙,一字字道:“我必须带他们走,你和你的人,若敢越过这道线,休怪我横刀无情!”

李从荣顿时脸色苍白,以至于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他仰起头,雨滴落面,不知打落几许泪水。

只是须臾,他看向李从厚,眼神复杂到无法言状,笑容惨淡道:“横刀无情?好,好。那为兄……今日就来试试你的横刀无情。”

李从厚双目睁大。

李从荣看着李从厚,一步步走向那柄无情横刀,直指自己胸口的横刀。

“殿下?!”孔循等人大惊。

李从荣:“滚!”

众人遂不敢言。

五步,三步,一步。

眼见对方离横刀刀尖越来越近,李从厚手臂颤抖。

雨水落于刀身。成滴成流,覆盖刀身,又从刀身落下。刀身沉,刀锋冷。

唯独,刀尖依旧充满锋芒。

李从荣脚步稳健,步步逼近。

李从厚禁不住摇头,双目噙泪,声音嘶哑,大喊:“二哥,回头吧,你不要逼我!”

“回头?你知道回头是甚么后果吗?上了路,就回不了头!”李从荣红着眼嘶吼,“握紧你的刀!手抖成这样,日后上了战场,莫说杀敌,只能死在敌人刀下!”

李从厚泪流满面。

李从荣步履坚定。

终于,刀尖接触到衣袍。

身躯再向前,刀尖入肉。

“殿下?!”

“殿下?!”

李从荣没有去看前胸的伤与刀,只是看着李从厚,面露笑容。那眼中的神色,竟然轻松无比,就如卸下了背负的沉重巨石,那笑容,坦然无愧。

白袍上露出一个红点,须臾扩散,不时便红了一片。

李从厚几乎站不住脚,几乎忍不住弃刀而逃。

李从荣这时却摇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他,那目中的神色,让李从厚惊诧无比,因为他在那目光中,竟然看到了鼓励——就像在说,不要退!

兄弟两人,已被雨水淋的面目全非。

雨有千万言,人无一字语。

一阵马嘶,数骑飞奔而至。

不同于四周甲士,这数骑并未着甲。当先一人,长发乱舞,身着青衫。

数骑在对峙的两兄弟身旁停住,当先的那人,见到场中的情景,面色大变,怒斥道:“你俩疯了吗?!还不把刀放下!”

她翻身下马,踩着泥泞大步走来。

李从厚收了刀,刀尖滴落数滴鲜血,混入泥地里。他一把取下兜鍪,狠狠丢在地上,身体如坠火炉,燥热难挡。

李从荣捂住胸口,笑容无奈。

“啪!”

“啪!”

两声响亮的脆响,李从荣、李从厚脸上相继挨了重重一耳光。

“你俩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你们要气死父亲不成?!”她满面怒容,泪水混杂了雨水。

“拜见公主殿下!”

道路上的人,悉数下拜。

此人的到来,让所有人心头都松了口气。方才的场面实在是太过压抑,杀机犹如实质,与雨水一起落在所有人肩头,这暗淡的天色几乎要禁不住崩裂,哪怕只是看李从荣与李从厚的对峙,都让人嗓子发干。而两人对峙的后续发展,又必定影响场中的局势,到最后到底是多方火拼还是和气散场,都取决于那两兄弟的言行,取决于那柄横刀。

而横刀总是无情,这让人实在难以抱有希望。

“姐。”李从荣笑了笑。

“姐姐。”李从厚心头有些发虚,不敢看来人。

来的是大唐公主,她有一个美好到极致的名字,永宁。

永远安宁。

青衫是男服,李永宁抽完两个弟弟的耳光,又检查了一遍李从荣胸前的伤口,见只是皮肉伤不禁大松一口气,随即她满面怒容伸出两只手,一手揪住一个弟弟的耳朵,拖着他们就走,“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两兄弟全无反抗之力。

李永宁毫不客气征用了孔循的马车,带着宋王甲士、刑部甲士、刑部官员、刑部犯人、军情处青衣,悉数从宣武军身前走过,在雨帘中远远离去。

孔循站在道旁,执礼恭送。

好半晌,孔璋忿忿不平道:“这……赵王这就走了?就这样放他们都走了?”

孔循浑身无力,闻言恼火的甩了孔璋一巴掌,却因为手掌拍在兜鍪上,被震的生疼,他捂着手,唾骂道:“不然还能如何?你要去截杀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你截杀得了吗?!”胡乱指了指宣武军,“带他们滚回去,没的在这丢人现眼!”

……

最后马车让给了受伤的马元直和其他伤员,这让众人受宠若惊,李永宁却表示不用客气,她甚至高度评价马元直,说道:“君乃国士,自当以国士待之。”这让马元直又是感动又是激动,一直病怏怏好似坚持不住的身体,竟然重新精神奕奕起来。

赶回洛阳的路上,李从厚一直给李从荣甩冷脸子。看来虽说刺伤李从荣让他心怀愧疚,但是在国家大事面前,他还是不打算妥协,对李从荣人品已经深为不屑的他,关于先前所谓划地断交的言论,也是打算贯彻执行。

李永宁同样如此,不同于李从厚的冷面相向,她一路上都在教育李从荣。因为本身浸淫诗书史籍的关系,李永宁的说服教育引经据典、入情入理,上至三皇五帝下到朱温李存勖,都被她用在教育言辞中。

然而李永宁即便是说的口干舌燥,李从荣也没甚么反应,打定了主意以沉默作为反抗的武器,这不仅让李永宁气得暴跳如雷,也让对此有所耳闻目睹的苏禹珪、张从直和众甲士,都是十分不忿。

路上倒是再无袭扰,毕竟两名皇子一名公主的驾,怎么都不好拦。而苏禹珪安排对太原犯人的看管,更是精细到滴水不漏,除却固定的甲士,旁人根本无从靠近他们十步之内。

到了洛阳近郊,则有孟松柏带领数百甲士迎接,最大限度保证了在洛阳城人多混乱的地方,也不会有甚么意外。

李永宁已经叫李从荣气得浑身不舒坦,进城后她没有放李从荣回府,还是揪着对方进了宫里,把他带到李嗣源面前,要李嗣源好生教训教训他。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真是鲁莽到了极处。

但是关心则乱,家中有事,让家长裁决,总是不能算错的。

李嗣源看到李永宁的架势,听了对方的控诉后,脸上看不出甚么深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