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8章 一日朔方一日战,能得几人见州城(十四)(第4/5页)

玉娘顿觉眼前的儿郎分外高大,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那是对英雄的仰慕也是对边军的感激,“可是洛阳、江南你们都没去过呢,人说洛阳繁华江南富庶,那些战死的将士,都没见过洛阳扬州是甚么样……”

吴生摇摇头,“见过或是没见过,那重要吗?见过或是没见过,将士都愿为之死战,亦或战死。对我等而言,家国不在眼前,而在心中。”

这一刻,玉娘隐隐明白了甚么是军人。

一群只因心中有家国,便愿付出七尺躯的热血儿郎。

哪怕家国离他千万里。

有他们,才有家国,才有百姓的安居乐业。

玉娘忽然很庆幸,庆幸自己是唐人,身前有这样一支唐军,更庆幸她能为之出一份力。

斜阳西下的时候,街巷那头响起玉娘阿娘的呼唤声,这声音穿街走巷,让他俩赶紧回去吃饭。

吴生与玉娘相视一笑,这才注意到他们误了回去的时辰,连忙往家中赶。

此时,这对年轻的男女,还不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话的含义。

和玉娘回到药铺,吴生才知道吴春也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玉娘阿娘的烧菜手艺太好,这厮竟然毫不客气留在铺子里蹭饭,边地风气不同于中原,吃饭已经盛行一桌人围着高脚圆桌一起,而且市井底层之家不同于书香门第与官宦人家,没那许多礼仪拘束,吴春席间狼吞虎咽的模样,着实让朴实的玉娘阿娘好一阵开心,一个劲儿给他夹菜,要不是吴春坚决不饮酒,玉娘阿爷定会拿出珍藏的好酒,来款待这位守土征战的好儿郎。

吃完饭,吴生和吴春在后院的老树下坐了片刻,两个年轻人牙口好,倒是不用剔牙,玉娘体贴的为他俩送上茶水后,就退了出去,留他俩单独说话。

“怀远、安静、灵武三县已经打成了一锅粥,数万贼军在三县之地纵横穿插,百余里之地已经没有一块消停的地方,贼帅刘知远的用兵策略委实高明,若非有柴将军和蒯、卢两位参军谋划军机,只怕三县局势已经彻底糜烂了。从定远城一线退回来的袍泽,包括新堡、崇冈的将士,能动的拢共不到三百人,这回也都压上了灵武县战场。我这几日充当游骑出城,可是险些回不来,狗日的直娘贼,贼军的马军游骑的确悍勇,论单打独斗和小股对抗,我们还真占不到半点儿便宜……现在就看南边高将军能坚持多久,要是让定难贼军与河西贼军联合,这里就守不住了……”

吴春跟吴生简单说了下形势,临走时道:“眼下联系灵州的通道被隔绝,你恐怕是回不去,不过节使必定不会任由贼军这样胡作非为,假以时日未必没有转机,你且安心养伤……”

最后,吴春从怀里摸出两封信,一封染血一封干净,递给吴生:“看来你的家书已经不用我给你捎带……日后若能回灵州,你把我这封家书带回去……”

说完这些,吴春就走了。吴生独自在院中枯坐良久,望着手里的两封信,直到玉娘在她身旁坐下,也没有一句言语。

天终于黑了,真正激烈的大战才刚刚到来。

……

旬月后,吴生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天气已经转凉了,便是寻常时候,吴生也得穿上长衫。

连日来朝夕相处,尤其是被日夜照看,吴生与玉娘的关系已经愈发亲近,亲近得就像是一家人。不少时候,吴生都注意到,玉娘阿爷和阿娘凑在一起,望着自己小声交谈着甚么,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欣赏的意味。尤其是这几日,吴生发觉玉娘在他面前总会时不时脸红,原本落落大方的小娘子,奇怪的愈发娇羞起来。

有事没事的时候,玉娘阿爷还会问起吴生的家世,并且不是随口问问的样子。玉娘阿娘好似更加疼爱吴生这个后生了,跟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时时都有藏不住的笑意。

吴生虽然未经人事,但也不是小孩子,他不难猜测到种种迹象后隐藏着甚么。但吴生只能装作不知道,在玉娘有时候试探他的时候,他也千方百计回避。

大战面前,吴生志不在此。

这日,他和玉娘一起在庭院里帮着晒药。微风吹拂,几片干药草随风而起,飞到了玉娘头上。站在玉娘身旁的吴生,也没多想,动作轻柔的,一片一片帮她把干药草摘了下来。

熟不知,女儿头发最是不能轻易触碰,非她们发自心底认可的人,此举必然让她们极度反感,相反,内心亲近者有这个动作,却也容易收获到非凡的效果,威力不亚于对猫儿的“摸头杀”,能让它们瞬间丧失所有抵抗力。

眼前的玉娘,瞬间就脸红脖子根,杵在那里不能动了。

玉娘阿爷阿娘正掀帘准备进院,看到这一幕,默契的停住了动作,一起看向这分外暖心的一幕,脸上洋溢着会心的笑意。

然而这一幕并没有持续下去。

轰的一声巨响,乍然从城墙的方位传来,叫人猝不及防。

轰隆的巨响声接连响起。

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吴生手上动作僵了僵,向城墙的方向望去,初秋的阳光下,他目光里的柔情,渐渐被炙热坚定的杀伐之色取代。

玉娘阿爷阿娘一起进到院子里,“这是怎么了?”

“贼军攻城了!”吴生沉声道,话说完,他转身走进屋子里,片刻后,腰抱甲胄、手握横刀走了出来,望着院中照料了自己许久、对自己抱有莫大“期许”的一家人,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小生,要去守城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玉娘顿时以手掩嘴,泪水绝提。

投入战斗意味着甚么,若说先前的玉娘还没有多少概念,这些时日在吴生的讲述下,她已经有了基本认知。

对眼下这一战而言,那就是九死一生。

吴生要么不踏出这个院子,踏出去了,就极有可能是生离死别。

玉娘阿娘一把拉住他,这个朴实的妇人含泪道:“你伤势刚好,还没完全康复,这个时候怎能去守城?稍有不慎,伤口就会崩裂啊!”

玉娘阿爷也劝道:“灵武县有守军两千,不差你这一个,再说,你在定远城已经激战过,军中的命令,不是也让你回灵州么,这说明你不必再参战了。”

吴生缓缓摇头,掷地有声道:“身为大唐将士,为大唐守国门,是我此生职责,一刻也不能丢下,无关军中是否要求。”

玉娘阿娘见吴生态度坚决,知道事不可为,只得做最后努力,哭道:“难道你就不顾玉娘了吗?这孩子对你是甚么心思你难道不知?你这一去……你让她怎么办?”

“阿娘……”玉娘搀扶着妇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唯独一双蕴藏着千言万语的眸子,紧紧落在吴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