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二部 骗枭 十四(2)

花竹画的左下方署款“八大山人”。

他俯身看了看,读出来:“八大山人。”他直起身子想了想,“有点意思,这不是八个人,可能是清初的朱耷?”

“你别磨磨蹭蹭的了,我娘回来就不好办了。”婉儿有些着急,“我到外边张望一下。”

“去吧去吧。”他随口应道,低低俯下身仔细看画。朱耷是明朝宁王后裔,明亡后出家为僧,作画喜用水墨,苍劲简略,生动尽致。多画芭蕉、怪石,鸟兽多“白眼向人”,隐瞒着内心的亡国之痛,署款“八大山人”。但他为布衣贫者的创作,屡拒达官显贵之求,人皆赞其志高节清。能搞到朱耷的画也不错,再细看,画下有一行小字:遵庄先生之嘱,为婉儿百日模朱雪个花竹图。原来是一幅模拟之作。画全看完了,略感失望地一轴一轴地往蓝包袱皮里放。

婉儿匆忙闯入,急急说道:“快收起来,我娘回来了。”

他慌了,“不是烧香去了吗?”

“谁知道临时回来有什么事?”婉儿说着,手忙脚乱地把包袱皮系上,砰地放入箱中。

“我呢?”他手足所措,“我该咋办?”

“你,你……你就装成来买画的。”婉儿情急生智。

他一掀帘子窜到外间,婉儿也随着出去了。站在这里好不局促。他看看她,她的眼里啼笑皆非地闪过一道亮光。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无以名状的感觉,这算怎么回事?一个相识了没两天的姑娘突然间和他建立了一个瞒着她娘的小同盟。真逗。他到货架前顺手拿起一个器皿,像是在把玩,眼睛却不停地往门口溜着。

婉儿绷着脸立在墙角,面色苍白,表情凝滞。

婉儿娘一推门进来了,看见有人,脸阴沉下来。

“娘,咋恁快就回来了?”婉儿极不自然。

婉儿娘却不搭话,上上下下看了看卞梦龙,他朝她微微一笑装得没事似的,拿器皿的手却在微微抖动。

婉儿娘扭身问女儿:“不是说今天不开张吗?”

“他,他,他这人脸皮厚。非要进来。”婉儿说道,“我说我娘不在家,今天不开张,他说瞧一眼就走,没法子,我,我……只好让他进来了。”

“噢,这位先生来过。”婉儿娘认出来了。

卞梦龙扭过身来,强挤出一个笑脸。

“那就看看吧,没合适的就快点走。”婉儿娘又转向了婉儿,“给庙里的香火钱忘带了,走到庙门口了才想起来。”说着拎起挂在墙上的一个小布包,警惕地看了看卞梦龙,又扫一眼婉儿,拉开门出去了。

婉儿追出门口喊道:“娘,路上好好走。”

卞梦龙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上的虚汗。

婉儿进屋,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偷偷一乐。

他们再度相视时,都不自然起来。在这瞬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有些话无须说,直通过静谧的空气传播到心间。

沉默中,婉儿先开了口:“我看你是真想买画的。”

卞梦龙诚恳地点了点头。

婉儿把门闩上,郑重地说:“那就跟我进屋吧。”说完头里走,他乖乖地跟着婉儿又进了门帘。

婉儿张开圆嘟嘟的小嘴巴,很像是鱼在喘气,嘴巴张了几下就是听不见声,末了才困难地说:

“我娘还藏了幅画。”

“什么画?”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小时候我听说过,老辈子以前,开封那阵子不叫开封,叫什么来着?”

卞梦龙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提示道:“我姓卞。”

“对,跟先生的姓差不多,叫什么汴京。”

“汴京怎么啦?”

“汴京的两个皇上让什么‘金’给抓走了,皇宫里的东西也让抢光了,有一幅画不知到了谁的手里,不知怎么着,又传到了我爹手上。”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轻声问道:“它在哪儿呢?”

“在我家呗。”

“看看行吗?”

婉儿又打开木箱,从箱底拿出个蓝色的布套,从中抽出轴画递了过去。

他慢慢地打开。画不大,宽不足一尺,长不足尺,画很有年头了,天杆、地杆、天头、地头却很完整。画中是一个穿着袍的人骑着一匹肥肚子的马,人手上拿了一张弓。别无他物。

他把画拿到窗前的亮处仔细看了看。

画上的人留着胡子,胸前有五色云,云中有龙,右臂的袖子上也隐隐约约画着一条行龙。

画的左上角有三个字:猎归图。

画的左下角有四个字:崇宁三年。字下有一红色的印章,印章是隶书的阴文:海岳外史。

他轻声念道:“‘崇宁三年’,‘海岳外史’,‘崇宁三年’,‘海岳外史’。”

婉儿问道:“先生看这画好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说:“看着倒有点年头。”

“我爹在世的时候可喜欢它啦。”

“那你们就留着吧。”他把画留给婉儿。

婉儿扫兴地把画收了。

他说道:“我先走了,过一两天再来。”

“先生慢走。”婉儿的小嘴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