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二部 骗枭 十九(1)

静斋外间空无一人,只有几幅画在穿堂风的吹拂下,扑打扑打地拍打着墙面。

靠墙摆着的坛坛罐罐与前两次所见到的一样多少,似乎除了他再没人会动它们。

卞梦龙迟疑地走入,上上下下打量着。晌午饭前才刚来过这个地方,现在再来,却感到那么陌生。仿佛来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殿堂,墙上挂的,架子上摆的,会有了灵性,它们从各自的位置上向他发出阵阵狞笑。

蓝色的门帘被风高高地撩起。当日,他从悬挂着的这个纹丝不动的门帘下面,见到一双小巧的布鞋,从此开始了一次感情和求索的双重旅行。现在,这挂门帘高高撩起,在风中扑扑拉拉地抖着。通向里间的路是向他放行的,门帘仿佛摆的是往里请的样子。他关上外间当街的门,穿堂风没有了,门帘疲软地耷拉下来。这时,从里间传来一个老年女人柔和的声音:

“卞先生,进来吧。”

他紧张地合了合目,想放松一下,又搓搓双手,像是还有点侥幸心理。当他往里间小心走去,掀起门帘往里看了第一眼后,便重重地呻吟了一声,重重地斜靠到门框上。

里间,婉儿正在挥毫作画,挥洒自如。

看来她刚收拾过,风貌全改!

脸上是极淡的妆,嘴唇略略发白、发粉,一头秀发蓬蓬松松地飘洒在肩上,一件白色的丝绸衬衣洒脱而飘逸,袖口有意邋里邋遢地卷起来,露出细细的手腕和匀称白皙的小臂;白衬衣外是一袭黑色的小牛犊皮缝制的坎肩,既束出了腰身,又平添了几分英气;一条紧身的裤子下面竟是卞梦龙也没见过的棕色的皮短靴。

她似乎没注意到来人,她的目光正流连在她的画和她自己的世界里。她后退几步看看所画,又上前继续挥毫。一绺头发垂到眼前。她放下笔,三下两下便把一头厚密的头发大致拢出了个样子,又俯下身去继续作画。

卞梦龙把自己斜倚着的身子推离门框,沉静地端详着她,并以情人的目光欣赏着她那一对富有青春活力的肩膀和随着胳膊一耸一耸的动作。她作画时动作利索,又显得漫不经心,特别是换笔时,用毕的笔顺手一丢,又从笔筒里嗖地拽出一枝,那种女性的自在和自如的劲头,撩得他愣愣怔怔地出神。

“卞先生,”婉儿不回身,边作画边沉静地开了腔,“记得吗?我说过,我就知道你不会远走高飞;我还说过,我知道你会很快来找我的。果真如此,对不对?”

“对,你说得全对。”卞梦龙沉重地喘息着,“刚才你还说过‘后会有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会面了。”

“来‘明媒正娶’小可怜儿?”婉儿冷冷地一笑,手中的笔却没停下。

他感到自己的感情被玷污了。“亏得没立字据!”他狠狠地说毕,双手抱在胸前,有意摆出个盛气凌人的江南才子相,大步走到婉儿身后。但他的眼睛一接触到婉儿正作的那张画时,感到一阵晕眩,以至踉跄了一下。他最不愿看到的,让他看到了;他最担忧的事,明明白白地发生了,应验了。

这是一幅几近完工的《猎归图》!与他的蓝布套里的那幅是同样大小,同样的细部,甚至用纸都一样,同是又黑又黄的陈旧的一碰就会碎的纸。

“你给我画了张油画,但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学过国画的,学得不太到家,但毕竟是学过。对吗?”婉儿边作画,边又开了腔,语调中透着调侃。

他强压着自己的火气,说:“学过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