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四部 骗枭 三十八(2)

冀金鼎牙根咯啦一错,狠狠地蹭了下嘴角。只要后面根硬,在聚友会馆就可以泼下身子干一气了。

卞梦龙则去找小黛玉,小黛玉即是他初来盼盼苑时见到的那个楚楚动人的唱《好了歌》的女子。他知道,这女子是小凤姐手中的一张牌,她要用这个“清倌人”在嫖客身上大捞一票的。

秦淮妓女久有善唱之名。小黛玉是个唱家,卞梦龙自住盼盼苑之后数度见到她,总是见她在那间放假山的茶厅里应唱,从没见她接客留宿过。他在与小凤姐打得火热时曾问及小黛玉之事,一问方知,她还是个清倌人。对于这样的人,妓院方面不遇到肥得流油的嫖客,是不会轻易甩出去接客的。

卞梦龙久逛妓院,懂得点狎妓中的隐语。“清倌人”是处女的代称。妓女第一次留宿客人称“梳拢”,经梳拢的妓女称“浑倌人”。已非处女而冒充处女梳拢,谓“挨城门”。作为一个男人,他当然理解为什么自宋以来封建士大夫就嗜好处女。中国旧时极重处女贞操。女子在家时被照看得很严,新婚之夜,新郎把见红作为鉴别处女的标志。若首次发生性关系后,白绫不染丹色,新娘便有被休的危险。在妓院也同样,鸨母极力把妓女梳拢说成是如何了得之事,内里自然是把嫖客开花妓女作为妓院的一次发财良机。

经过巧珍的事情后,他已知道为什么王在礼在北京“八大胡同”时一口一个“雏儿”,也就是江南所说的清倌人。这类东西全然不知床上路数,但柔不胜娇,确非精于此道的浑倌人可比。这样,他对已被潘大肚子包下的小凤姐提出,要给小黛玉梳拢。小凤姐一口应下,只是提出他要准备一笔钱。他明白,小凤姐之所以这么痛快,是看到他在隔壁聚友会馆连连得手,是看上他的钱了。但这笔钱又非得出不可,因为按妓院的规矩,妓女梳拢跟平常人家闺女出嫁一样。老鸨像丈母娘一样,开列条件,金银首饰多少,衣物多少,现金多少,足足开出一大笔彩礼,除此而外,还得给老鸨一笔钱,给男仆女佣喜金若干。各项条件谈妥、结清,最后才能操办,其时除了不用花轿,一切类同于平常人家闺女过门成亲。

卞梦龙从聚友会馆所赢的钱中拿出了一笔钱。两天后,日子不错,也可算个黄道吉日,便在清倌人小黛玉的房中设酒开办了。主婚人是正在盼盼苑包房间的潘大肚子。

盼盼苑中一派喜气盈门的景象,煞是热闹。龟奴头戴红缨帽,雇来的乐工吹吹打打,穿戴一新的冀金鼎如同伴郎般把卞梦龙领到小黛玉的房中。房中贴了个大红喜字,红烛高照,两炷安息香青烟袅袅。小黛玉不安地绞着手坐在床边。在她的身旁,小凤姐如同伴娘般站着。

卞梦龙显得落落大方。他穿黑西装、黑皮鞋、黑袜子,衬衣袖口白得耀眼,黑领带上夹着墨绿色的领带夹,白色手帕折成三角形,从上衣口袋里露出来。小黛玉穿着紫红色的旗袍,领口上扎着一条宽带子,直垂腰际,旗袍开气处显出两条大腿又白又长,双踝纤细,足蹬一双高跟的白皮鞋。在众人的恭贺声中,他们手拉手,眉目传情。

按规矩,操持人得讲两句。潘大肚子“唵”一声。见屋内静了下来,他仰头四面看看,亮开了嗓门:

“瞧这屋里花花绿绿的,跟结婚成亲差不多。闹得我老潘心里也怪他娘痒痒的,可这又不是成亲。有人要问啦,不是成亲咋整得这么热闹,这么好看呢?露水夫妻嘛,到底沾了‘夫妻’两字,管他三天还是五天,都得端出个夫妻的架子。你们说对不对?”

卞梦龙看见,在笑着叫着的人以外,有两个人似乎没听到潘大肚子的问话。小凤姐偷偷瞄了眼镜子,飞快地揪去了鬓角的一根白发,而在少了根白发的同时,她却一下子显老了。站在红烛旁的冀金鼎挑了挑灯花,转身把一杯酒仰脖灌下,当他抹抹嘴,长长地“嗨”了一声时,像是要把一腔的愁郁全部随着这口气吐出去。

“人总得有个巢。”潘大肚子把厚墩墩的两手交叉在胖嘟嘟的肚子前,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似乎有些感触,又说,“看着满般配的,可在这种地儿,玩个几天之后又得散,还是没个窝,还是天各一方,还是没尾巴的风筝。既然长不了,又何必花本钱聚这一出呢?”

一屋子的都是同路人,顿时黯然起来。冀金鼎仰脖又灌下一杯。当他狠狠地一蹭嘴角时,向小凤姐发过去一眼。小凤姐对镜又偷偷往他那边瞥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交错了片刻,又都惶惶然挣开。这个小场面没能逃过卞梦龙的眼睛。不仅如此,他能感觉到这两个人随之而来的发自心底的因孤独而凄楚的一叹。

潘大肚子四下看看,似乎悟到了什么。他走到桌前,拿起了一个酒杯,喊道:“潘某是个粗人,败了大家的兴。我实是因妻小俱在北方,只身在此任公职,见此场面触动点乡愁而发此言。望诸位莫计较,快点喝下这杯酒,留下这两个人——睡觉!”

江湖上人都能阴能阳,能大曲亦能能大伸。屋内登时又响起一片欢声,频频举杯,直闹到夜半才去。

卞梦龙是过来人,一睡下就发现小黛玉根本不是未开苞的清倌人。上当了却不恼。整整一夜,他在想着冀金鼎和小凤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