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五部 骗枭 四十八(2)

婉儿!卞梦龙心里叫着这个名字,对身旁的这个清丽的女子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心情。他蹚着野草寻觅米芾的墓,对身边的鸟啁啾,蜂蝶飞舞,似全然不知晓。

无碑,无坊,只有一座墓冢掩于萋萋芳草中。

他感到这里有一个隐现不定、怏怏不乐的神韵之美,从那遥远的世界里传来了喑哑的呻吟声。他心里慌乱,面部冷漠地走上前去,在墓冢前默立了一会儿。

“这是宋代四大书家之一的米芾的墓。”梁秋朗朗地说,“他生前非常喜欢镇江鹤林寺,曾说死后愿作鹤林寺伽蓝护寺。所以后人将他葬在这鹤林寺前的黄鹤山下。”

“米芾……”他自语着。

“他的名和号可多啦。”梁秋的眼睛好看地一转,边想着边说,“米芾,初名黻,字元章,人称米南宫,又称米癫,他自号襄阳漫士,又自号海岳外史。”

他惊异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陌生人,就像感到狂犬病就要发作的狗,咬紧牙关,独自默默地同冲顶而来的纷繁思绪撕搏着。

“可惜,米芾什么画也没传下来。”梁秋一点也没注意他的表情的变化,撅着小嘴说了这么一句后,就把这个超出她所应当忧郁的事远远抛开,像只小鹿般跑到了附近的林中。

在树荫底下,潮气很大的树叶堆中,长着一簇簇的白蘑菇。它们的菌冠略呈黑色,一个紧挤着一个挤成一堆,像一群扎堆的小男孩,又像一群簇拥在母鸡脚下的毛茸茸的小鸡。她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小心地把蘑菇根部呈灰白色的泥土扒开,坐在蘑菇旁久久地观赏着,像在考察青翠的山中孕育着的勃勃的生机和温情的生命。

树荫下的她,显得娴静,安适,看着她,一个痴心的念头烈火一样在心头焚烧起来,使他浑身炽热。在米芾、米癫、米南宫、海岳外史的墓前,他想干点什么,想看看温柔可爱的少女的腼腆神情,想听听少女压低声调时娇滴滴地倾吐的情话。可他不敢,因为前面的那个婉儿!一旦搂抱过来,听到的是酒醉发僵的舌头搅出来的勒索,低垂的睫毛压抑的是越烧越旺的情欲,透过双眼看到的是对一笔交易的默契。他仿佛被卷入了漩涡,在天国与地狱间旋转着。半晌才平息下来。

他走向她,坐在她的身边。他们在一片寂静中,他们拘谨地对视了几眼,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掉开。

“梁小姐,”他寻找着话题,随口说道,“据我了解,你家底很厚,为什么一点私房钱还要存到我的柜上呢?”

“我得有点积蓄。”她爽快地答道。

“一点利钱,于梁小姐这样的人,能有何助益?”

她的目光深沉起来,缓缓说道:“卞先生有所不知。我若嫁于一个善理财的,凭家底自然不在乎那点利钱;但今后跟了少泉,便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为什么嫁与少泉会是这般?”

“我无兄弟,少泉若娶了我,便承我父亲操持家业。可他与我一样,是个票友,唱戏这套在行,理财一窍不通。如此一来,再大的家业也会渐渐耗干。这是父亲最担心的。”

“为什么不嫁与一个善理财的人呢?”

她脸红了,心慌意乱地揪下来几个蘑菇。

卞梦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不不不,”她慢慢将手抽出,满面通红,语无伦次,“我与少泉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又一起学戏多年。”

他深重地叹了口气。

他们尴尬地坐着,无目的地远眺着。

青翠的山,带着怅惘的诗意。

“记得上次我们相遇……”他又找到一个话题。

“那次亏得卞先生相救。”她小声说。

“这次感到害怕吗?”

“有卞先生在,我不怕。”

“可卞先生是个多余的。”他说着抱起了头。

“卞先生!”她高声说完便咬紧了嘴唇。

他甩起了头。

“……”她眼睛里滚动着泪珠,“且说相见恨晚吧。”

他又抱起了头。

梁秋带着忧伤,望着青青的墓冢。

这次郊游就这么结束了。

两天后,梁秋正在自家庭园中托腮深思时,一只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见是父亲站在身后。

梁老板笑眯眯地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捻着衣服角说:“我……我在背戏文呢。那词是什么来着?”

“不对头,不对头。”鹦鹉在她头上方叫。

梁老板笑起来,“听到没有,连鸟都知道你没说实话。”

“梁先生。”卞梦龙边打招呼边走入庭园。

梁老板转过身来,脸上的笑纹顿起,“卞先生来了,找老夫何事?”

“不是来找您的,而是有一事要告诉梁小姐。”

梁秋故作冷淡地说:“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是这样的,三天后,我请梁小姐和肖公子会串一出《白蛇传》。场我已经包好了。”

梁秋有些迟疑。

梁老板劝道:“票友会串是好事,况且又是你的恩公请你,就应下来吧。”

卞梦龙说:“大旺钱庄的伙计难得有个乐的时候。众人久闻梁小姐大名,想听一听梁小姐的嗓子。我是代他们来请的。到时候存汇大户也来看戏。”

梁老板说:“这你就更不好回绝啦。”

“好吧。”梁秋说,“我再与少泉商量一下。”

“用不着啦,肖公子正忙于学仙道,他那边由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