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六部 骗枭 五十五(3)

卞梦龙蹙起双眉,为难地搔开了头。刚才那种嚣张气焰全烧到爪哇国去了。

约翰又用笔端点点桌面,加重了语气说:“如果以为在英租界建房费用太高的话,你可以不签这个协议。我们并没有请你来建房,是你自己找上门的。你自己再考虑一下,确实是因为嫌价格太高而要退出的话,你便可以走了。”

卞梦龙狠狠搔了几下腮帮子,紧张地盘算着,以至额头上憋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约翰一撑桌面站起来,围着他,边踱步边说:“表面看起来,这个价格是贵了些。三万元,在你们中国地面上可以建几套院子,但在英租界内只能建一幢洋房,而且还要抵押给代表英国利益的汇丰银行。但严格说起来,这个价格又是公道的。首先,英租界内地皮贵。建一幢花园洋楼,连草坪在内,起码要占用一万平方米,就算一平方米一元现洋,也一万元。其次,洋楼的建筑规格是很高的,材料和内外装修上要比中式开间的房子贵得多,但同时也考究得多,典雅得多,舒适得多。另外,租界有租界的法律,租界有租界的巡捕房,租界有租界的法庭,在这里面生活,不仅比外面安生得多,而且会体会到种种外面所没有的好处,有些好处是会出乎您的意料的。怎么样?中国人,动心吗?”

“让阿拉再想想。”卞梦龙拍拍脑门,不安地说,“这可不是一笔小铜钿,让阿拉再想想,再想想。”

约翰心里焦躁起来。他希望这件事能谈成,换言之,当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时,他不希望这件事谈吹了。就刚才所开的价来说,虚的成分居多。一万平方米地皮索价一万元,每平方米一块现洋,看起来不算高,但这地皮本来就是中国政府租给英国方面的,汇丰把租来的地皮再卖出去,本身就是回落,况且日后还要连地皮上面的房子一并作为抵押物取回。可以说,这个中国人在地皮上花多少钱就等于扔给英国人多少钱。另外,建房用两万元也大有水分,中国的工、料都极便宜,无论在外装修上还是在内装修上做图形复杂的纹饰,只要有了清楚的图纸,中国的工匠同样可以对付出来,其质量丝毫不比英伦三岛的建筑工匠所做的差。所以,西方现洋是个虚数,如果让一个熟练的中国建筑师来主持这幢房子的设计和施工,有一万元出头就能拿下来。而如果这个小开能同意三万元的建筑概算。即便房子建成后,汇丰方面付给他少量的抵押金,待汇丰取回时,也等于白赚了一大笔。因此,眼下的事情要分成两步走:第一步是欲擒故纵,逼迫这个中国人就范;第二步是让一个英国建筑师来主持这项工程,以在建筑费用上做手脚。

“阿拉在这等事上心里不把牢。”那花花小开终于磨磨蹭蹭地开了腔,“三万元阿拉是可以出,但有个条件要请密斯脱宋考虑一下。”

约翰一听有商量余地,心先放下了一半,不由从桌上的哈瓦那雪茄盒里抽出一支向对方递过去,和蔼地说:“有什么条件就尽管说吧。”说完掏出打火机“咔嗒”一声打着。

卞梦龙抻长颈脖就着打火机点着雪茄烟,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烟雾后那张面容,很是倦怠。“条件嘛,”他舔舔苦涩的嘴唇,“既要建花园洋房,阿拉不懂,找个中国人搞建筑的,怕是应付不了,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他看看对方,迟疑地打住了话头。

“‘所以’什么?请说下去。”

“……所以想请个英国的行家来主持这件事。”

约翰长期修炼的涵养告诉他,在这种时候绝不能喜形于色。他用手指弹了一下桌上花瓶中的那枝粉红色的康乃馨,力图轻描淡写地说:“在上海地面上,英国建筑师可不是那么容易寻找的。”

卞梦龙用双手揉了把脸,醒了醒神,看看对方,似乎在给自己壮胆打气,胆壮得差不多了,才说道:

“依阿拉之见,侬就蛮合适的。”

这话正是约翰所期待的。学建筑的坐银行,本来就坐不住。看着租界里一幢幢小楼建起来,更是手痒难禁。况且在这件事上,自己挣一笔设计费自不消说,更可以在预算和决算上做些手脚,把对方的三万元掏得一分不剩。他在这方面是个行家,换了别人他还不大放心呢。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千万不能那么痛快地答应下来。

他装出吃惊的样子,说:“让我一个银行襄理来主持这事?你也太无边际地跑轮船了。”

“阿拉是快人快语。”对方狡黠地一笑,双手抱拳向他作揖道:“阿拉早打听清楚了,侬在大英帝国时是学建筑的,亲手主持过不少建筑的设计和施工,在这里坐银行实实是显不出神通。土木这一行,贼门槛精得很,阿拉对此是好孬不识,非要托付一个头脑活络的实诚人。阿拉与侬接触这两遭,已看出侬忒个人显是洋人,但既讲交情,又能像个铁秤砣一样压住台面。侬万万莫推辞,就应下阿拉这件事体吧。”说毕露出一团弥陀佛样的笑脸。

“照你这么一说,我推都推不脱了。”约翰脸上显出笑意,话却透着举棋不定的意思。

对方像是被逼急了而甩出杀手锏,“如果不是侬把持,阿拉就不做这笔买卖了。”

“那就只好听你的啦。”约翰扶着桌面站起来,“既然你快人快语,那我也就快人快语。我们过两天去看地皮,地皮看中了签协议,协议签毕后你先交三分之一定金,然后进入实质性建筑设计、施工阶段。”

“中!中!”卞梦龙情不自禁地带出了在开封采购古玩时学来的河南土话。

看着他清瘦的脸上泛出的一层油光,约翰心中暗暗想道,用上海话来说,这小开的鼻头上算是被套了只圈圈,任英国人拉来任英国人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