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浣衣图与二位友人

我不敢再走近,深怕打扰了眼前的一切。晨曦刚由东边山头映上天际,一夜凝聚的露水被蒸化在空气中,四处飘着沁人的草香、土香、溪中浣衣的皂香、奶娃儿的乳香;地气、人气和空气都混在一起了。我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甚多生活风情,但这回可真正体会了天、地、人的和谐。这些平凡的人、如此平常的事,竟组成了一幕恍如人间仙境的浣衣图。

这次旅行得助于两位朋友。高兄和周兄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同被视为该校不可多得的才子。当高兄知道我要去美浓采风时,特地邀我去探访他的至交。这位才子远避尘嚣,隐在乡下小学教书,与所有朋友都断了音讯。当我找上门时,被一屋子的鸟笼和吱喳不绝于耳的鸟叫给怔住了。原来,周兄倾其积蓄,投资在当时全岛风靡的观赏鸟买卖。

我和周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话匣子一打开就通宵达旦地聊个不止。周兄在文学、哲学、艺术各方面的学识与见解都不亚于当时已在台湾文化界呼风唤雨的高兄,且气宇轩昂更胜高兄,无奈小儿麻痹症使他终身瘸腿;或许这也是他个性特强、常走偏锋的缘故。

美浓老城外的这条溪水,就是周兄领我来的。我俩各骑一辆脚踏车,天还没亮就由镇内行经片片田畴来此。他一路静默不语,我却兴奋不已;美景对他而言是自我放逐之地,对我却是难得的创作题材。

周兄养鸟失利,赔尽家当之后,借贷在台北创办了一家专出文史哲丛书的出版社,几度大起大落之后,积劳成疾,英年早逝。而高兄在事业顶峰之际,从台湾报业退下,之后在香港、北京都办过报,却没能成功;花甲之年,因癌症而离世。

没有高兄与周兄,我拍不到这张照片。影像虽留住了,但人、事、地已全非。

高雄县美浓镇,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