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四章(第2/6页)

不久,朝鲜京城发生兵变,攻占王宫,袭击日本公使馆,大院君李星应称“国太公”,自行专政。日本决定以武力处理,中国驻日公使黎庶昌处置明快,直接打电报给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张树声,认为中国亦应当立即“派兵船前往观变”。于是张树声跟总理衙门议定,派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统领北洋水师记名提督丁汝昌,道员马建忠领兵到朝鲜平乱。南疆多事,东邻生变,恭王忧劳交并,一下子病倒了,而景廉和王文韶又正当云南报销案初起,忧心忡忡,自顾不暇,只有宝鋆和李鸿藻应付艰巨,自然大感吃力。

就在这时候,吏部候补主事唐景崧上了一个说帖,李鸿藻一见大喜。跟张佩纶一谈,唐景崧条陈的办法,正就是张佩纶所说的“奇兵”。

于是说动了恭王与宝鋆,决意采纳,嘱咐唐景崧将说帖代为奏折,由李鸿藻以吏部堂官的身分代奏。

唐景崧是广西灌阳人,对越南情势,原有了解,加以跟越南的贡使,详细谈过,所以这个折子在慈禧太后看来是“内行话”。

唐景崧说“救越南有至便之计”,就是重用刘永福。此人的名字,这几个月来,慈禧太后已经听多了,但问到他的生平,没有人能说得完整,所以看到唐景崧谈刘永福,格外注意,只见写的是:

“刘永福少年不轨,据越南保胜,军号‘黑旗’。越南抚以御法,屡战皆捷,斩其渠魁,该国授以副提督职,不就,仍据保胜,收税养兵,所部二千人,不臣不叛。越南急则用之,缓则置之,而刘永福亦不甚帖然受命。去岁旋粤谒官,则用四品顶戴,乃昔疆吏羁縻而权给之,未见明文,近于苟且,且越人尝窃窃疑之,故督臣刘长佑有请密谕该国王信用其人之奏。

臣维刘永福者,敌人惮慑,疆吏荐扬,其部下亦皆骁勇善战之材,既为我中国人,何可使沉沦异域?观其膺越职而服华装,知其不忘中国,并有仰慕名器之心;闻其屡欲归诚,无路得达。若明畀以官职,或权给其衔翎,自必奋兴鼓舞;即不然,而九重先以片言奖励,俟事平再量绩施恩。若辈生长蛮荒,望阊阖为天上,受宠若惊,决其愿效驰驱,不敢负德。

惟文牍行知,诸多未便,且必至其地,相机引导而后操纵得宜。可否仰恳圣明,遣员前往,面为宣示,即与密筹却敌机宜,并随时随事,开导该国君臣,释其嫌疑,继以粮饷。刘永福志坚力足,非独该国之爪牙,亦即我边侥之干城也。”

唐景崧所谓“发一乘之使,胜于设万夫之防”,有这样的妙事,慈禧太后自然心动,但这“一乘之使”,难得其选。再看下去,不觉欣慰,唐景崧“以卑官而怀大志”,愿意自告奋勇,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第二天召见军机,她首先就谈到这件事:“这唐景崧倒是有心人,难得!他是那一年的进士?”

“他是崇绮一榜的翰林。”宝鋆得意洋洋地答道:“是奴才的门生。”

“既是同治四年的翰林,”慈禧太后不解地问:“怎么到现在还是吏部候补主事?”

这话就很难说了,说了是揭唐景崧的短处,但亦不得不说,“唐景崧散馆,考的是三等,改了部员,平日为人不拘小节,所以官运不好。”宝鋆接着又说,“象他这样的人,遇到机会,倒是能办大事的。”

“我看他的折子,倒说得有点道理。刘永福是一定要收为我们中国所用的,唐景崧自愿跟刘永福去接头,你们看怎么样?”

“唐景崧来见过臣几次,他不愿升官,亦不支公款,到越南更不必照使臣的章程办理,这完全出于忠勇报国之忱。”李鸿藻又说:“臣的意思,拟请旨将唐景崧发往云南效力。他原折中‘乞假朝命’,朝廷是否格外加恩,请懿旨办理。”

“只要他真能办事,朝廷自然不惜恩典。不过,这一来,见了明发上谕,办事不是就不能守机密了吗?”

于是决定将唐景崧发往云南,交新任云贵总督岑毓英差遣委用,同时有密谕寄交岑毓英,说明原委,责成他协助唐景崧,相机入越联络刘永福。

这时李鸿章百日假满,已在朝旨一再催促之下,由合肥回到天津,由朝鲜内乱引起的中日交涉,以及由越南引起的中法交涉,都要听他的意见。李鸿章认为备战议和,只能顾到一面,两面为敌,力所不逮,同时他亦不相信刘永福能有什么大作为,徒然拖累官军,陷入不了之局,所以对越事主和。因此,唐景崧的行期,也就缓了下来。

其时法国的驻华公使宝海,了解中国已决定了暗中支持刘永福牵制法军的策略。这个策略可进可退,可收可放,可大可小,而法军劳师远征,缓急之际,调度相当困难,是处在很不利的地位,所以见机而作,特地由上海到天津,跟李鸿章会谈,表示先不谈对越南的宗主权与保护权,不妨仅商边界与通商。

李鸿章是一向不反对通商的,边界分划亦不妨慢慢谈判,所以很快地跟宝海达成了初步协议:中国撤退在北圻的军队,法国不侵犯越南的主权,中法两国共保越南独立,中国准许法国经由红河跟云南通商。

协议的内容,分别请示本国政府。中国方面,毫无异议,法国方面的态度却颇为暧昧,据说法国海军对宝海与李鸿章的交涉颇为不满,决定增兵越南。不久,巴黎的政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新任内阁总理茹费理和外交部长沙美拉库,不但推翻了成议,而且就象中国当年崇厚使俄辱国那样,将宝海撤任,作为惩罚。

于是整个局势又变成剑拔弩张了。一方面是越南的刑部尚书,到天津访昭李鸿章乞援,一方面是云南藩司唐炯出镇南关部署防务。这时,唐景崧亦已秘密入越,先到北圻山西,会见越南“统督军务大臣,东阁大学士”黄佐炎。他是越南的驸马,但统驭无方,隐匿了刘永福的战功,所以彼此不和。

唐景崧此行的主要任务,就是替他们化解嫌隙。

由于唐景崧的斡旋,越南再度重用刘永福,将他的黑旗军由保胜调驻山西前线。接着唐景崧跟刘永福见了面,促膝深谈,为他筹划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劝刘永福据保胜十州,传撤而定北圻各省,然后请命中国,假以名号。这是成王称霸之业,刘永福自陈力薄不胜,愿闻中策。

“中策是提全师进击河内法军,中国一定助以兵饷,可成大功。”唐景崧接着又说:“如果坐守保胜,事败而投中国,则是下策。”

“下策我所不取。”刘永福慨然答道:“我听唐先生的中策。”

于是刘永福秘密进镇南关,与云南提督黄桂兰取得了联系。同时,一面由岑毓英出奏,一面由唐景崧密函李鸿藻,朝旨发十万两银子犒赏黑旗军,刘永福亦捐了个游击的衔头,正式做了大清朝的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