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香君与侯朝忠(第4/5页)

李贞丽推开张天如,朝楼上喊到:“姑娘们,接客。”楼上几个女人同时答道:“来了。”

楼上客厅里飘动着檀香的枭袅青烟。李香君、寇白门、郑妥娘将四位复社公子请入客座。翠翠、柔柔、小红等丫环端着托盘送上茶和糕点。吴次尾平时很少出入青楼,便四下打量,见自己椅旁一只青花紫窑花瓶中插着几枝绿萼梅,便抻手折了一朵插在自己的鼻孔中。

那白绿相间的花瓣随着他呼出的气息微微颤抖着。

郑妥娘笑道:“吴公子真是手痒,一点怜香惜玉的同情心都没有。”

“郑大小姐没有眼力。”方密之道,“吴公子太怜香惜玉了。

你不信?他还要吃那朵花。”说完朝吴次尾挤挤眼。

吴次尾果真将花朵扔进嘴里,摇头晃脑品尝一番:有点甜,有点香,口感不错。他说:

“好吃极了。”又伸手摘了三朵,全扔进嘴里。

寇白门见他吃得有滋有味,也跑过来摘了一朵扔进嘴里。

嚼了几下,眼睛眉毛凑往一堆,嘴一张吐了出来。“我的妈,像吃毒药。”

众人哈哈大笑。张天如说道:“梅花虽然不是毒药。听说它是最好的毒药引子。吃了之后,灌五百瓢大粪都不得救。”

陈定生接着说:“去年武清侯就是吃了一种叫梅花带雪的毒药死于狱中。哎,此人也是罪有应得。”

“传说他对抗皇上向皇亲国戚借饷,假装拍卖家当。其实拍卖的都是他觉得没有用处的废物,各种粗细家俱、衣服、首饰、字画、古玩、砖、瓦、木、石堆了两条长街。真是千年奇闻,搅得北京城像煮沸的油锅。武清侯真是罪大恶极。”

“官场腐败如此,国家危亡,令人心痛。”

“皇上治理国政总不称手。谱的歌曲却很优美。可见崇祯其实很聪明,有李后主之才。”

“近几月剿贼还算有些起色。听说李自成和张献忠都被包围在大山中了,逆贼们只有吃草根树皮充饥了。”

“草根树皮有时也很好吃。”李香君插话说:“我跟苏昆生师父学艺时,吃过一种鱼腥草,味道真不错。”

说起吃,郑妥娘就觉得饥饿难当,她嚷道:“大娘,早就该开席了。我要饿死了。”

李贞丽便道:“好好好,开席。不等董小宛了。”

正在这时,院中打杂的伙夫大声朝楼上喊道:“宛姑娘到啦。”乐得李贞丽笑着说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吴次尾看着楼梯口出现一头青丝,然后是一张女人的笑脸,这脸蛋一般,没有传说中那么美。然后又看见胸脯,曲线也不优美。他失望地扭头去看墙上挂着的一幅《悲壮苦语图》,传说中的美女都只有画上才有。无奈董小宛见过张天如、陈定生、方密之,下一个就该介绍他了,他只得回过头。一望之下惊得目瞪口呆,董小宛真正的花容月貌。

董小宛看见吴次尾那双惊艳的眼睛,脸上微微一红。她娇声道了万福,吴次尾慌乱间把手乱摇道:“免礼,免礼。”他看见刚才那个女人还拎着提盒站在楼梯口,这时才明白自己刚才把丫环惜惜错认为董小宛了。

吴次尾说:“董大小姐名不虚传,当得起李太白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

自古文人都有卖弄文才的恶习,陈定生座椅前的茶几下便摆着一本《李白诗文集》,本是李香君搁在那里点缀门面的,她知道这些个文士谈诗论画也许会派上用场,果然被她料中。

陈定生听见吴次尾说到李太白,趁机就拿出那本古旧的书道:“想不到香君也喜欢李白。”

“李太白仙风道骨,谁不喜欢。”董小宛接过话碴说道:“香君姐姐对李白很有心得呢。”

郑妥娘道:“看来陈大公子也喜欢李白罗?”

陈定生道:“当然。”

寇白门凑上来说道:“请教陈大公子,有几句诗我始终没搞懂。请赐教一二。”

方密之道:“哪几句?”

寇白门清清嗓子背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陈定生拍了拍手,笑着说道:“这有何难?李太白男儿气概,想到国家的混乱,面对美酒佳肴却忧心得吃不下东西。当今国难当头之时,多几个李太白就好了。”

董小宛沉吟一下,朗声说道:“陈大公子忧国忧民,识大局,负气节,真令人钦佩。但刚才那几句诗,小宛另有一说。”

坐在旁边的张天如,一边喝茶一边和李贞丽眉来眼去地调情,不料被李香君偶尔瞥见。

张天如赶快扭转头朝几个争论李太白的人说道:“董小姐有何见解,说来听听。”

“我觉得那几句诗跟国家命运的关系不太大,跟李白的自个儿身世倒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首诗写于李白羁留长安时,当时他贫穷潦倒,饥寒交迫。大概这时刚好豪富人家请他喝酒,看见满桌佳肴美食值得千钱万钱,大概相当于他的一年盘缠,所以他就吃不下去。拔剑四顾茫然不过是夸张的愤怒罢了。张老爷,小宛冒昧作此解,未知可否?”

张天如道:“妙,妙,真是别家奇言。董小姐才思如此,真是奇女。张某佩服。”

李贞丽说道:“亏了你们几个臭文人,什么事都往国家大事上扯,这下怎样。”

四位公子都手抚额角,同声说道:“汗颜,汗颜,汗颜。”

众人大笑。惜惜笑得忘了形,提盒脱手滑落地上,滚出许多酥油糕。吴次尾是最不拘小节的人,顺手捡起滚到脚边的一个酥油糕咬了一口,满嘴香酥,脱口赞道:“好。”

李贞丽道:“这糕点是小宛的拿手好戏,只是还没名字。

难得几位才子在此,就赐个名字,让它也有名扬天下的机会。”

张天如也试了一个,果然不错。便顺口说道:“干脆就叫‘董糖’算了。”

说起吃,大家都觉得饿了。郑妥娘更是嚷嚷:“饿死我了。

快开饭,快开饭。”

大家都站起身来,调桌椅,摆桌面,忙乎了一阵。一桌丰盛酒席热腾腾摆在了楼厅正中,大家分席次坐定,各人先干了自己面前那杯水酒。站在旁边的惜惜觉得这几个人本身就像摆在桌子边的大酒杯,酒不过是从酒壶斟入小杯,尔后又倒入肉做的大杯子而已。

李贞丽举杯道:“张老爷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来,干了这杯。”

“张老爷才高八斗,何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郑妥娘也敬张老爷一杯。”

张天如一饮而干,对惜惜道:“满上,满上。”

于是众人各自找了些理由,相互敬了酒。不知不觉便酒过三巡。乘着酒兴,众人都打开话匣子,将一些妙语奇句倾倒出来。媚香楼上的笑语传到秦淮河对岸,两个异乡人相互说道:“好热闹的去处。”便有正在收拾桨楫的艄公开心地告诉他们:“那里住着美丽绝伦的李香君。”两个异乡客几步一回头,口中朗朗地念道:“李香君,李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