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孙传庭师生(第3/7页)

其实,单妈一辈子都在为自己的相貌而焦虑,她永远不懂得老天爷给她丑陋容颜的含意。根据民间方士们所推崇的生死轮回说法,她推断自己前世是一头猪,今世仅仅是脱胎,也许来生就可以换骨,她也有希望做一轮美人。

对于十字街头的人们来说,每次处死犯人都是他们的节日。时近正午,几个衙役清扫了街道,并在地上喷上清水。今天天气也反常,阳光照着苏州,人人都感觉火辣辣的,热得有点像夏天。待几个衙役清扫完毕,一位壮实的刽子手便在一条大青石上嚯嚯有声地磨那柄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人们四面而来,在地上灰浆画的虚线前站定,将刑场围了起来,焦急地等着。

惜惜和单妈一路小跑,气喘喘地赶到时,只见黑压压的人头早就围得水泄不通。酒楼的窗户边也挤满了人。甚至屋顶上也有几个人。动作快的小孩便爬到树上,骑在树杆上一动不动。

惜惜和单妈朝人堆里挤,想靠近一些,无奈挤进外三层,再也动荡不得,里三层绝对进不去。她俩只能看清前面人的脖子。少顷,她俩连挤出来都不可能了,只好在人堆中痛苦地忍受着周围男人们的各种怪语,也不知因此要沾染多少俗气。惜惜踮了几次脚都没看清刑场。单妈怪她道:“就是你,叫你快点吃,你偏不听。这不,大家受气。”惜惜反驳道:“叫你别洗碗,你偏不听。刚好耽误那会儿。”人群里热得受不了,她俩浑身都汗湿了。

惜惜忽然觉得颈部一阵滚烫的气息在吹拂,一阵酥痒。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比她还矮的胖男人正大张着嘴将眼睛高高抬起,想看到刑场的一举一动,他呼出的气息正好够着惜惜的颈部。惜惜有点气愤,正要告诉他,即使眼睛再高一尺,他也看不见。谁知她刚要开口,那人口中呼出的强烈蒜味冲出来,她慌忙扭转头,一阵恶心使她差点呕吐。

单妈见状,心里有气,便转而去恨那个矮胖男人。但她马上被另一个念头吸引了。因为天气太热,那矮胖男人赤着上身,那对xx子竟然像女人。单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如此近的距离,立刻让那矮胖男人不安起来,他伸手抹抹胸前的汗,讪讪地挤了出去。单妈倒有了得胜的感觉。但立刻她也有点慌张了,她想到男人的丑东西,脸一热,慌忙挪动身子避开,过了一会,她才发觉是身后那个男人夹着的一把伞的伞柄。

这时,一阵锣响。人群骚动起来,惜惜和单妈被夹在人群中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俩知道,犯人正被押近刑场。她俩很后悔来这里受罪,但此刻要被砍头的是恶霸霍华,两人心中又充满了快意。人们的叽叽喳喳淹没了执行官的判词。

忽然,人群安静了。像一块热铁碰到凉水就冷却了。惜惜和单妈踮脚努力望去,单妈什么也没看见。惜惜却看见鬼头刀片在阳光中一闪。同时,人群爆发一声轰天动地的喝采。

惜惜问身边一个高个男人:“谁被砍?”答道:“好像是景尚天。”

人群喝采之后,就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忽然,会场爆发一阵欢快的笑声。原来是一个小孩在树上站立不稳,差点滑落下来,此刻正双手拼命吊住树干,如秋千般晃荡。惜惜和单妈也笑了。

人群又激动起来,惜惜又看见鬼头刀片在阳光下一闪。人群又爆发一声喝采。这次杀的是霍和。她俩都听见人们在说:“霍华这小子尿都吓出来了。”“快点看啊,他裤裆在滴尿。”又过了一会,人群又爆发一声喝采。这次一定是霍华身首异地了。

惜惜和单妈很想看到霍华毙尸街头的样子。她俩恨这些人迟迟不肯散去。人群里叽叽喳喳说道:“这小子像樊哙。”

“这小子是阎王转世。”惜惜问高个子男人:“谁像樊哙?”那人道:“那个刽子手正挖犯人的心肝。好厉害!三颗心子全被挖出来了。一盘上好的下酒菜。”

又过了一会儿,里三层的人都没有松动的意思,他们深知只要一动,马上便有人占领自己的位置。这样,到围观的最后关头,围观者似乎对刑场失去了兴趣,而对守护自己的地盘更觉至关重要。人群中有一股隐约的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惜惜和单妈只得从外三层松动的人缝间钻出来,终于没能看见霍华毙尸街头的丑样。走了很远,她俩看见一位老太婆在街角哭泣,她枯干的手指紧紧捏着一个馒头,她正为没能挤进人群去给害痨病的儿子弄到热血馒头而痛哭流涕。

董小宛从轿窗中看见惜惜和单妈从另一条路走来。在半塘的宅院门前,三人几乎同时到达。惜惜看见轿中下来的人是姐姐,慌忙跑上去兴奋地扶住,这时,单妈已打开院门。

三人进了门。惜惜兴奋地讲了刑场的情景,她非常遗憾只看见大刀片闪了三下。董小宛劝慰她道:“只要苏州少了一害就行了,他怎样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记住杨将军和钱大人,特别是如是姐姐。”

那天下年,董旻特意提了几条鱼和一只鸭子回来,还买了两坛纯正的花雕酒,自从家里背了债务以来,他就没享用过这么好的酒了。一家人便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各自做了拿手的菜,一桌丰盛的晚餐便摆上桌来。到暮霭四起时,大家都醉了。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便忙乎起来,他们收拾着家当和器皿。董小宛采纳了杨将军的建议,决定率领全家去如皋投奔冒辟疆。

董小宛细心地收拾着心爱的书画和一些书籍。她坐在木箱上,手里抚摸着自己那本《花影词集》,陷入忧伤之中。毕竟,她爱得太苦,太孤清了。她甚至怀疑冒辟疆的感情,但她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感情,所以她可以苦苦地坚持着,就为心中那份爱而活着。惜惜从她眼中看见了哀愁和刚毅,她从已经装进木箱中的包裹的红绸中取出《花影词集》,然后郑重放入一堆字画的空隙处。董小宛认为自己并不珍惜自己的诗词,珍惜的是那几页纸上洒落的相思泪痕,无论何时,她看着这些泪痕,便会为自己坚定的爱而自豪。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手隔着胸衣抚摸着贴在乳沟中的玉。

正在用稻草捆扎瓷器的单妈无意间瞥见她的动作,忙凑上来关切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

“青天白日的,搞什么晦气?”惜惜朝单妈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董小宛道:“你们别担心。如果到了如皋,冒公子不愿承诺从前的约定,咱们就离开去扬州。凭咱们几个,还饿死不成?”

单妈听她连退路都想好了,知道她内心也没有十分把握,不觉心里一酸,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惜惜也跟着抹了几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