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兵荒马乱(第2/5页)

天蒙蒙亮,众人便会到一起,打着灯笼准备车辆,车夫也在认真检查,他知道这三辆车要承受长途奔跑的考验。董小宛穿着便装站在房门口指挥几个家丁搬运行李,灯笼乳白的光照在她脸上,使她更年轻一些。晨风令人略起寒意。

就在冒府准备出逃之际,如皋城的其他居民们同样听到清兵逼近的消息,不约而同都决定天亮就走。

城东头的一户人家首先驾上车驶上街,车轮轰隆隆滚过木桥,驾车的男人想稳定一下情绪,便扬鞭大喝一声:“驾!”

这一呵声划破了清晨的如皋,如一声冲锋令,早已准备好的人家纷纷将马车、牛车赶到街上。城里立刻热闹起来,充满妇女和儿童的哭声。人们大声叫嚷着,克服着恐惧:“喂!

王老兄,准备去哪儿?”“去找我内弟家避一避。”“狗日的满清胡人!”“快上车,等死吗!”“破烂不要了!”“快点走,快点走!”“我的鞋掉了!”“啥时候了,你还牵头猪。”

跟着第一辆车,人们也纷纷上了路。也有家境贫困者,无车可乘无马可骑,背上包袱,便步行而去。这时候,人们认定了方向,都跟在第一辆车的后面,绝大多数人都是盲从,反正大家都朝那边跑,就算碰上清兵,要杀也杀不完全部,总有几个跑得掉。一路上,每个人心里都装着恐怖。

董小宛站在院门边,看着逃跑的人们,见街上人影渐少,空荡了许多,才转身回来。她问冒辟疆:“这么多人挤在同一条道上,咱们还走不走这条路?”

“这条路是过江的捷径,怎么不走!叫车辆跑快点,赶到前面,远远抛开人群。”

冒府的三辆车和几匹马几乎是最后离开如皋的。当然,城里还有许多听天由命的人没有逃走,主要是些老人。

冒辟疆出逃的第二天,陈君悦带着三十几骑人马到了如皋。他是在清兵围剿刘操东一部的战役中,眼见大势已去,率领这些残兵败将杀开一条血路逃出来的。

冒全听说过陈君悦,当下备了酒菜给他洗尘。陈君悦顿脚道:“冒贤弟仓惶而去,太遗憾了,我本想邀他一起共图大义呀!”

就在众人饮酒之际,一个家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对冒全道:“清兵离城不远了。典史杀了知县,开了城门,正准备投降。”

冒全对陈君悦道:“将军还是率领人马快点走,府上还有些干粮请将军笑纳。”

陈君悦掷杯在地,朗声道:“老子不逃了。兄弟们,事到如今,有愿留下跟我干的就留下,不愿留下的要走还来得及。”

这些残兵本来都是些忠勇之士或玩命之徒,否则早逃之夭夭,纷纷表示就在如皋和清兵干一仗,再决定后路。

陈君悦跳上马,把手中的铁棍一挥道:“跟我来。”

三十几匹马跑在街上,连灰尘都不敢朝战士身上扑,只朝两边人去楼空的矮木屋扑。

冲到城门边。城门早已大开,典史正手捧大印恭立在路边,虽然清兵还很远,另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手捧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知县大人的头。

典史突然看见城里冲来一队官兵,惊愕得张大了嘴,刚要答话,陈君悦已冲到他面前,只一棍,打得脑浆迸裂。典史身边的几十个乡勇,纷纷跪下求饶。

陈君悦并不理睬,大喊道:“跟老子杀清狗。”并率先朝清兵来路冲去。他边冲边思索,清兵此来并无防备,何不杀他个伏击。便勒住奔马,叫士兵埋伏。他说:“兄弟们,我看清人跟咱们不同之处就是那条辫子。待会拼杀,只管朝辫子砍。”众将士在树林中隐蔽起来。

晌午时分,二十几骑清兵在一个哨总率领下慢悠悠而来,看样子像踏青。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遭到袭杀。当陈君悦等人冲杀出来,十几个清兵连刀都没拔出便送了命。只有最后的两三骑逃得性命,回去领了九百清兵杀往如皋。

陈君悦初战得胜,将十几颗清贼脑袋割下来,叫兵士用竹竿挑着,辫子是最好的绳子,像挑着十几盏灯笼。如皋城一些没逃走的人迎接他们,其中有些人就是留下来准备寻死以报效皇朝先帝的。董旻也在其中。

陈君悦知道大队清兵就会杀来,心想不能连累这些人。他补充了干粮,就率众出了如皋。唯一多带了一件,便是如皋城唯一一门锈得发绿的土炮和几桶火药。他挑了一处要冲地驻扎下来,把土炮对准路口,几名士兵开始筑药,筑得不能再筑。陈君悦一脚踩着炮身,双手叉腰,心里幻想一炮就搞平天下。然而就这门土炮要了他的命。当时,清兵冲到面前,他果断地点燃药引线。

“轰隆”一声巨响。清兵们吓了一跳,但没有倒下,倒下的是陈君悦和他周围的几个人。原来土炮炸了膛。余下的官兵和清兵冲杀一阵,无一生还。

陈君悦被炸飞了半个脑袋和一条腿,身上被药薰得漆黑。

旁边是半截泛着绿光的土炮。那天夜里,月光很好。他的尸体浮在月光中。有个人来到尸体边,坐着吹一支竹笛,正是董旻,他觉得活着和死去就像吹或不吹竹笛一样。笛声引来一队清兵游骑。董旻并不在意,将一生中最得意的曲子《梅花五弄》吹了几遍。为首那个清兵听完曲子,轻声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你应该到天上去吹。”然后抡起砍刀一挥,仿佛是月光一闪,董旻的脑袋便飞出去三丈,尸体还坐着,手里还捏着笛子。

董旻一死,单妈也就不行了,没几天就病倒了。自从住进水绘园,她和董旻就姘居了,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冒全请了郎中来给她看病,吃了几味药,没见效。单妈也就踏上了黄泉路,弥留之际她只挂念董小宛。

且说董小宛和冒辟疆驾车驶出如皋城,很快就追上前边的难民。大路上尘土飞扬,她催促车夫:“快点,超过他们。”

但拥挤的大路上,谁不是在夺路而逃?相同的行为一下就消灭了各种身份,没有谁可以指使另一个人。人们都以家庭为单位,自觉地抵制其他人,那怕彼此是相处几十年的邻居。

前边有辆车突然坏了,扭断了轮子,只得停下来。路上立刻就堵塞了。路两边是青青的麦苗。起初人们还闹嚷嚷等待着,说一些下流话解着闷,后来就有耐不住性子的,驶车碾过麦田朝前走。于是人们纷纷跟着碾过麦田,旁边立刻出现一条新路。

直到天快黑时,董小宛才舒了口气。因为他们的车终于超过了最前面那家人。路面已宽阔了,可以尽兴飞奔了。她希望早一点渡过江,早一点到绍兴,倒不是过分想念惜惜,而是在路上多呆一天就多一天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