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祖、太宗(中)(第3/7页)

祖大寿初回锦州时,只言突围而出,但副将参将等高级将官投清,这件事是瞒不过的,辽东巡抚邱禾嘉密疏上闻。崇祯当然要杀祖大寿,却不敢明正典刑,一面命邱禾嘉加以羁縻;一面如清太宗之于阿敏,行一条借刀杀人之计。《清史列传》本传:

唯以蒙古将桑噶尔寨等赴援不力,战败先遁,密令大寿歼之。事泄,桑噶尔寨率众蒙古,环甲三昼夜,欲执大寿来归本(清)朝。大寿慰之曰:"我视尔如兄弟,尔安得若此?"桑噶尔寨曰:"闻欲尽杀我等,图自救耳。"大寿曰:"杀我自必及尔;杀尔自必及我。"共之盟誓而定。

按:在辽东明军,杂有甚多蒙古部队,此即王象乾所优为的"行款",而在兵部夸张为"以虏制夷"的战略。观上引之文,情形是很明显的:祖大寿只带"从子泽远及厮卒二十余"回锦州,何能歼灭桑噶尔寨所率的"众蒙古"?又"事泄"者,当然是邱禾嘉依照指示,故意"放风"。祖大寿谓桑,"杀尔自必及我",则是已知为借刀杀人之计,为桑揭穿底蕴,自然相安无事。此一段记叙中有隐笔。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本传又记:

敕使自京师召之者三,大寿语锦州将士曰:"我虽竭力为国,其如不信我何?"终弗往。

有袁崇焕平台被缚前车之鉴,祖大寿何能上当?但从此数语中,可以推知祖大寿当时的心迹:第一,力竭投降,并非本心,仍旧希望能为明守边,甚至牺牲在满洲的亲属亦所不惜;第二,由"其如不信我何"这句牢骚,可知其寒心,素志固犹未改,但可知其已无殉国之心。

此后三年,清太宗致书,不报;多铎征锦州,则力拒。于是到了崇德元年,明清之间又另是一个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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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谈过,所谓"天命"、"天聪",只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汉文称号,究其实际,在天聪八年以前,国号为"后金",自称"金国汗";至崇祯八年,始定国号为"清",并建正式年号"崇德"。也可以说,在此以前,希望以山海关为界,划疆而守;在此以后,始决心进窥中原。而促成太宗此一决心的最大原因是:在察哈尔获得了一方"传国玺"。

走笔至此,先作一篇"传国玺考略"。按:"皇帝"一词,起于秦始皇;以故作为"恭膺天命"之凭证的玺,亦起于秦始皇,《太平御览》云:

传国玺是秦始皇所刻,其玉出蓝田山,是丞相李斯所书,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秦始皇打算者,天下万世一系,传之无穷,因名之为"传国玺",但仅及二世;刘邦先入咸阳,子婴降于道左,此玺遂为汉得。明人刘定之作《玺辩》,述其源流甚详:

汉诸帝常佩之,故霍光废昌邑王贺,持其手解脱其玺组。王莽篡位,元后初不肯与,后乃出投诸地,螭角微玷(按:玺为螭钮)。董卓之乱,帝出走,失玺。

孙坚得于城南甄官井中。袁术拘坚妻,得以称帝。术死,玺仍归汉传魏,隶刻肩际曰:"大魏受汉传国之玺。"

魏传晋,晋怀帝失位,玺归刘聪,聪死传曜。石勒杀曜取玺;冉闵篡石氏,置玺于邺;闵死国乱,其子求救于晋,谢尚遣兵入邺助守,因绐得玺归晋。方其未还也,刘、石二氏以玺不在晋,谓晋帝为"白板天子";晋益耻之。(按:时为东晋穆帝永和八年。)

谢尚到底是否骗回这方秦玺,大成疑问;但自南北朝开始,"其间得丧存毁真赝之故,难尽究诘",直谓之秦玺已亡,亦非过言。

自唐朝开始,"传国玺"改称"传国宝",为太宗所制,文曰:"皇天景命,有德者昌。"贞观四年,隋炀帝萧后,自突厥奉玺归,亦非秦玺,而是很可能为永和年间所制的晋玺。至后唐庄宗遇害,明宗嗣立,再传废帝,因石氏篡立自焚,则连晋玺亦亡。

"儿皇帝"石敬瑭入洛,又制一玺,后世称为"石氏玺";契丹灭晋,明知此"传国宝"的来历,但对外不道破真相,辽兴宗耶律宗真试进士,且以"有传国宝者为正统"命题。"石氏玺"后为天祚帝耶律延禧失落于桑乾河。

至此,所谓"传国玺(宝)"者,共得三玺:

一、秦玺,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亡于南北朝。

二、晋玺,文曰:"受命于天,皇帝寿昌。"毁于后唐废帝。

三、石氏玺,文曰:"受天明命,惟德允昌。"辽末失落于桑乾河。

在此以前,宋哲宗时忽有咸阳平民段义,献一青玉玺,谓即"传国玺",曾巩曾上表称贺,且改元为"元符"。事实上是"元祐正人"被排斥后,继承真宗朝奸臣丁谓的另一班奸臣蛊惑庸主的花样。朱子曾有《书玺》一短文:

臣熹,恭维我太祖皇帝,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师时,盖未得此玺也。绍圣、元符之后,事变有不可胜言者矣!臣熹敬书。

"绍圣"即哲宗于宣仁太后既薨,排斥正人后所改的年号。绍圣四年改明年为元符,又三年而崩,徽宗即位而北宋亡。朱子所谓"绍圣、元符之后,事变有不可胜言者",真是史笔。

金兵入汴梁,得玺凡十四,其中即有此段义所献之玺。至金哀宗完颜守绪死于察州,则连宋玺的下落亦不明了。

元至元三十一年,御史中丞崔彧由故官拾得之妻处购得一青绿玉,四寸方,三寸厚,经监察御史杨桓鉴识篆文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以为即秦玺而进献。其实此即宋哲宗朝奸臣假造的"传国玺"。此伪秦玺至元亡,顺帝挟之走沙漠,犹自夸"我有传国宝"。其后不知所终。

至于清太宗所获自察哈尔一玺,非元顺帝挟以北走的伪秦玺,而是另一唐朝以后所制,为元顺帝走沙漠时所失落的玉玺。《清史列传·多尔衮传》:

有元玉玺,交龙纽,镌汉篆曰:"制诰之宝。"顺帝失之沙漠。越二百余年,有牧山麓者,见羊不食草,以蹄撅地,发之乃玺,归于元裔博硕克图汗,后为林丹汗所得。至是多尔衮令额哲献于上。

据此可知,由察哈尔发现的玉玺,非宋玺,非石氏玺,非晋玺,更非秦玺,清史铁记太宗得"传国玺"者皆妄。但此玺为唐以后所造,而来自元宫,则确凿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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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太宗征服察哈尔,则为得以亡明的一大关键。当时满洲三面受敌:西面的明军;东面的朝鲜;西北的察哈尔,明朝称之为"插汉",为内蒙七大部之一。其中尤强者三部:一为科尔沁,居内蒙东部,当辽东之北、黑龙江之南,与满洲密迩;二为鄂尔多斯,居内蒙西部,河套之中;三即察哈尔,居内蒙中部,包括今热河、察哈尔、绥远等地。在此三部中,察哈尔更为强中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