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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明天看了文书才知道。以常理而论,像这样的案子,必定发下来,由我们自己办。但如有特殊原因,那就很难说了。”

“会有些什么特殊原因?譬如——”

“譬如奉天子特诏。”

“还有呢?”

“再譬如,另有他案牵涉到仓公,逮赴延尉衙门,并案审理或者对质,亦有可能。总之,必有不便发下来的原因,是我们所想象不到的,反正明天一看就知道了。”

听内史这说法,丞相不便再问下去,换了一个题目:“研究我们这方面的对策吧!派杨宽就地审理便如何?逮赴延尉衙门又如何?”

“逮赴延尉衙门,自然凶多吉少。派杨宽就地审理,总还有人情可托。”

话犹未完,丞相已大摇其头,“那姓杨的不好对付。”他说:“别打这个主意,你得想别的办法。”

内史默然,只在肚子里用功夫。搜索枯肠,把所有的律令,一条条默诵着久久不语。丞相有些不耐烦了,但看到他攒眉苦思的窘态,唯有暗暗叹气,不忍催促。

忽然,内史兴奋地一跃而起,喜孜孜地说道:“有个办法,既救了仓公,我们也不担责任。就此刻来说,是唯一可行之道。”

丞相微晒:“说了半天,倒是什么好办法呀!”

“是这样,”内史俯身屈膝,面对面向丞相低声说道:“透个风声叫仓公先躲起来再说。”

“行吗?”丞相不以为然地问。

“行,一定行。‘亲亲得相首匿’。首者,首谋之义,仓公的女儿自己设法藏匿尊亲就是发觉了,也不犯罪的。”

照此说来,这个办法对于淳于意一家,至少不会把情况弄得更坏,那就可以考虑了。

丞相在想,仓公且先躲了起来,杨宽抓不到人,当然会要求协助搜捕,也当然要允许他的要求。但是,允许归允许,抓不抓是另一回事。在这拖延着的一段日于中,派遣急使到长安报信,阳虚侯便有机会替淳于意设法销案。估或阳虚侯救不了淳于意,那是命该如此。反正这里已经尽到了力,不负阳虚侯的嘱托,更对得起淳于意,不管他将来是“枭首”还是受断手砍足的“肉刑”,内心都可无丝毫咎歉不安了。

越想越有道理,丞相不由得伸出拇指,夸一声:“好!就照高见行事吧!”

于是内史退了出来,唤来一名老成可靠的苍头,密密嘱咐了一番,然后上车回府,好好休息,准备明日一早到行馆去拜访杨宽。

那苍头姓虞,奉了主人之命,一直来到淳于意家,擂门如鼓,夜深人静,声响特大,引起了附近的狗吠,彼此响应,把淳于意家的四邻吵醒了,但是他们都无怨言,亦都不以为怪,知道是那得了急病的人家,来请仓公出诊。

门内,最先惊醒的是缇萦,不过她不用起身。深夜叩门,必是延医,向例由淳于意亲自应接,如果他不在家,则由卫媪去打发。淳于意曾经一再告诫过她:“入夜叫门,自然是找我的,与你不相干,一个女娃儿家,既已归寝,只宜严锁门户,非到天明,不可出室。”缇萦谨守庭训,因此遇到严寒夜,有人延请,她也只是在心里怜念父亲辛苦,不敢起来照看一下。

当然,逢到这种时候;她必是抬头离枕,侧耳静听着的,这时听得父亲先开了窗户,应一声:“来了!”然后启门拔闩,往庭中走去。

大门开了,有人进来了,照平时的情形,来客总是气急败坏地先陈述得病的那人的病状。而此刻不同,她只听得那人在说话,却听不清楚在说什么?这又何用低声密语呢?缇萦心中,好生疑惑。

“不甩,”她突然听得父亲提高了声音回答,“有话都跟我说好了。”

“不!”那人的语气也很坚决,“我奉命而来,非见着令媛,当面说清楚不可!”

听得这一句话,缇萦的一颗心陡然像悬在半空里,手脚冰冷——怎的?半夜里有人来找我!出了什么事?莫非阿文派来的人?怎又派这等一个鲁莽不晓事的笨汉?完了,完了!又惹一场风波。

在昏督惊慌中,她听父亲在喊:“缇萦,缇萦!”

“爹!”她抖抖索索地说:“我睡了。我不见生客。”

话刚完,窗外立即接口,却非父亲的声音,“请快起来吧!”那人微顿着足,语气急促而不耐烦,“你还有许多大事要办!”

这一说越发吓坏了缇萦,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听见父亲也说:“缇萦,你就穿整齐了来会客吧!”

有了这句话,才算壮了她的胆。摸索着起身穿衣,忽然想到一句话,大声说了出来:“爹!请你叫阿媪来陪我。”

这倒是提醒了淳于意,口里答应着,匆匆走到屋后。恰好卫媪也发觉情况有异,正要出来探望,两人碰了面,淳于意把经过情形略略一说,卫媪心里有数,又惊又喜,截断了他的话头,低声说道:“这人必是侯府里来的。”

淳于意大为惊异:“他只说姓虞,要看缇萦有要紧话说。你何以能断定他是侯府里的人?”

“此刻没有工夫细说。人在哪里?”

“在院子里等着。”

“怎不请他屋里坐?”说着,卫媪迈动双脚,极快地走了出去。

在屋里的缇萦,听见卫媪的脚步声,方才开门出来子只见来客已被请入厅中,与主人分东西相向而坐。卫媪肃然跪在下方。缇萦先叫一声:“爹!”然后挨着他父亲坐下,俯身自介:“我是缇萦,请教尊姓?”

虞苍头一面还礼,一面答道:“我姓虞。”

“喔,廖公,有话就请当着家父的面说吧!”

“这可不能从命。”虞苍头看着淳于意说道:“仓公恕罪,请回避。”

“这,这……”淳于意有些生气了。

“主人!”卫媪深深一拜,“请听从贵客的意思,一定不错。”

看样子不知是卫媪在捣什么鬼?淳于意心想:好吧!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回避就回避!于是悄然起身,走进自己屋里去了。

虞苍头却还有些踌躇,听卫媪对仓公的称呼,无疑地是与自己一样的身分。但看缇萦对她的态度又像是个可以拿主意的人物,那么到底要不要让她也回避呢?

就这迟疑的片刻,卫媪已猜到他的心思,便即说道:“虞公想是侯府里来的,若有我家主人的消息,就请见告。”

听她这一说,自然是可以参与机密的,虞苍头不复顾虑了,“正是有仓公的消息。”他看一看门口又说:“请恕我放肆。两位请过来密谈。”

说着,他膝行数步,卫媪和缇萦也是这样。三个人凑在厅堂中间,团团围坐,相距咫尺。摇曳着的烛火,半明不灭,映着来客凝重的脸色,越发令人兴起神秘可怕之感,缇萦觉得背脊发冷,牙床抖颤,不自觉地挪一挪身子,紧紧地依靠着卫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