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游行(第2/3页)

承天门始建于明永乐十五年,是北京皇城的正门。清顺治八年重建,此后三百多年,城楼的基本格局没有大的改变。从承天门到与之相对的中华门之间,即为御道,两旁为明清两代的中央政府机关。即便进入民国,户部街、兵部街、司法部街等地名,依旧提醒着此处乃是无可替代的政治中心。从皇帝举行颁诏仪式的神圣禁地,变为青年学生表达民意的公共场所,承天门的意义变了,可作为政治符号的功能却并没有变。集会、演讲、示威于承天门前,必能产生巨大的社会影响,这几乎成了20世纪中国政治运作的一大诀窍。地方宽敞当然不无关系,可更重要的,还是因其象征着政治权力。

学生们的行动早就惊动了报刊媒体,当记者们赶到承天门时,学生不过聚集了六七百人。然而过不多久,便有大队学生手持白旗,纷纷由东西南三个方向云集而来。

对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这次大规模学生示威游行的全过程,当时的《京华日报》记者写下了这样的记录:

“法政专门学校代表等大家到齐,学生们便要游街示众,叫我们国民也都知道有这种事体。游街后再到东交民巷英、美、法、意各国使馆提出说帖,表示我们的意思。完后还要转到这里,开会商议善后办法。……教育部某司长劝说无效、步军统领李长泰急忙赶来承天门,立于红墙之下,劝说学生,学生代表又向李统领婉言曰:‘我们今天到公使馆,不过是表现我们爱国的意思,一切的行动定要谨慎,老前辈可以放心的。’各校学生大呼走走。李统领亦无言,旋取下眼镜,细读传单,半晌后对群众曰:‘那么,任凭汝们走罢。可是,千万必要谨慎,别弄起国际交涉来了。’言毕,嘱咐警吏数语,即乘汽车而去。学生全体亦向南出发。”

“今日参加游行的13所学校,处在东西长安街以北的就有8所。北大学生因与前来劝说的教育部代表辩论,耽误了不少时间,故最后一个到达天安门前。”

“学生的意愿,最早的设计,确实就只是提交说帖,表达民意。这一点,从北大学生会所拟的《北京全体学界通告》,可以看得很清楚。学生用白话文草拟群众集会的传单,简单明白,流传甚广,现录如下:”

“现在日本以向我政府借款为名,欲图管理我国军事,控制我国金融,眼看就要成功了!所以我们学界今天排队到各公使馆去要求各国出来维持公理。务望全国工商各界一律起来设法开国民大会,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中国存亡,就在此一举了!今与全国同胞立两个信条道: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欺侮!国家要灭亡了,同胞们!起来呀!”

“此通告虽慷慨激昂,其实没有采取激烈行动的想法,只是呼吁国民起来关注政府日元借款问题。所谓‘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也只是寄希望于‘国民大会’之召开。相比之下,北大某学生所拟的《北京学生界宣言》,便要激进得多,现录如下:”

“我同胞有不忍于奴隶牛马之苦,极欲奔救之者乎?则开国民大会,露天演说,通电坚持,为今日之要着。至有甘心卖国,肆意通奸者,则最后之对付,手枪炸弹是赖矣!危机一发,幸共图之!”

“此虽只是字面上的暴力除奸,未见游行学生准备手枪炸弹。晚清之侠风高扬,暗杀成风,国人斯时记忆犹新。自民国建立以来,政府严禁会党活动,谴责政治暗杀(起码表面上如此),而北大学生宣言之放言手枪炸弹,与其时之流行无政府主义及共有主义思潮,不无关系。两份宣言之微妙差别,隐约可见学潮中之不同声音也。”

“学生之所以集会承天门前,因此处及西侧的中央公园,乃民初最为重要之公共活动空间。承天门附近,明清两代均为禁地。民国肇兴,方才对外开放,东西长街顿成通衢。遂不得不亟营公园为都人士女游息之所。社稷坛位于端门右侧,地望清华,景物钜丽,乃于民国三年十月十日开放为公园。民国初年,京城里文人雅集,往往选择中央公园;至于大型群众集会,则非承天门前莫属。”

“最先至者为高师、汇文两校,北大因整队出发时,有教育部代表及军警长官前来劝阻,理论多时,故到天安门最迟。凡先到者辄欢迎后来者以掌声,而后来者则应和之以摇旗,步法整齐,仪容严肃,西人见者,莫不啧啧称赞。学生游行并不妨碍治安,故被作为文明社会的表征,得到相当广泛的同情。”

但此时的记者们也并没有想到,这一回的学生集会和以前可是大不相同,因为组织者既不是政府,也不是学校,而是学生们自己。走上街头的学生,他们的抗议游行,既指向列强,也指向当局。集会上,最引人注目的标语,是北大学生在前天晚上咬破中指撕下衣襟血书的“还我主权”四个大字。

在学生们陆续到齐之后,学生领袖们的演讲便开始了。

“此时在偌大的承天门广场上,并没有扩音设备,演讲者站立在方桌之上,虽然慷慨陈辞,但现场中大部分人实际上听不清演讲内容,只是因为有很多标语,加上不时呼口号,知道大致意思。但这已经足够了,读过宣言之后,呼过口号,队伍开始向南、向东、向北移动。”“四学生代表前往美国使馆交涉,美使不在,学生遂留下言辞恳切之‘说帖’。其时国人对于美利坚合众国及其总统威尔逊大有好感,故直率陈词,请求美公使转达此意于本国政府,予吾中国以同情之援助。英、法、意诸国使馆也有学生代表前往交涉,馆员亦答应代为转呈说帖。至于申请穿越使馆区游行,始终未得到允许。学生之所以欲往东而非向北,显然是冲仅有一街之隔之日本使馆而来。”

“此前步军统领李长泰劝说学生之言,乃当局最担心游行引起国际纠纷。而学生游行皆尊守法度,未有丝毫过激行动,其爱国又不失理性可见一般。”

“该学生队伍于午后二时三十分整队出承天门,折东进东交民巷西口,至美国使馆门首,遂被兵队阻止。该代表等从事交涉,仍未允通行。后即转北往富贵街,东行过御河桥,经东长安街南行,经米市大街进石大人胡同,往南小街进大羊宜宾胡同,出东口北行向东。”

“学生欲通过东交民巷往东而行,该处军警竟然不许通行。学生颇受激刺,不得已折而往北,出王府井大街,经东单牌楼,向赵堂子胡同,入赵家楼曹汝霖之住宅。”

“至于到东交民巷之不让学生游行队伍通过,有中国政府的关照,也有辛丑和约的限制。东交民巷最初为名东江米巷,乃明、清两代属于承天门前‘五部六府’范畴。乾嘉年间,乃设供外国使臣临时居住之‘迎宾馆’,鸦片战争之后,更陆续设立英、俄、德、法等国使馆。庚子事变中,西太后纵容甚至怂恿义和团围攻东交民巷使馆区,导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后清廷被迫与八国联军签订辛丑和约,此后,东交民巷即成变相之‘租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