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中庸之道(第2/3页)

“也不尽然。”段祺瑞听了杨朔铭的话,摇了摇头,说道,“我提醒你,瀚之,不可过于迷信这独裁代议制的力量。”

“老师为什么这么说?”徐树铮明白段祺瑞想和杨朔铭说什么,但还是故意问了一句。

“我当年继袁项城之后收拾他那个帝政的烂摊子,再造共和,选择向民主共和体制回归,而不是当皇帝,瀚之知道是为什么吗?”段祺瑞问道。

“请段公明示。”杨朔铭正色说道。

“我那是对前阶段袁项城所作所为的一种修补,我段祺瑞虽然是个武人,但当时对西方代议制的迷信,却是和你杨瀚之一样,毫无二致,我当时也幻想着可以通过这种制度的正经运作,获得成效,改变中国的面貌。”

“但是,让我想不到的是,当真的操作起来,我却发现事情完全变了味。按道理,好多的问题,本可以通过国会加以解决。但是当时的国会,并没有这种制度上的自觉,刚从帝制结构中走出的议员们,做了民意代表,却只当是在做官。当时之世,不唯握有实权的武人不明白在代议制下的本分是什么,就是民意代表,也是如此。大家对权力纷争有兴致,但于制度建设却无心情。”

说完这些,段祺瑞意味深长地看了徐树铮一眼。

“是啊!当时咱们中国的政局便是如此奇怪,那时我便发现,每当我乐意遵守代议制的规矩时,办事无不障碍重重,什么也办不成,当我玩弄权术,操纵军人干政的时候,反倒要顺利得多。”徐树铮想起了自己一手弄起来的那个“安福国会”,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我明白段公和又铮的意思,当时,一方面是代议制的合法权力,一方面是实权在握的武人团体,两下两层皮。两层皮,哪个都有实在的意义。代议制有来自西方成功经验的制度迷信的支持,而这个迷信的背后,则是风靡一时的进化论思维,这是咱们中国自晚清以来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可是,真正控制局面的,却是那些枪杆子在手的军阀,只有他们才具有操纵政局的实力。进化论的意识形态虽然强大,但它还是形而上的,真正操作层面的工具价值,还是咱们中国传统的阴谋权术。”杨朔铭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是段公想要告诉我的。”

“我自从下野后,潜心研究各国政治史,经常拜读胡适之的文字,受益良多。”段祺瑞说道,“胡适之说,各国的政治史都分为两个阶段,第一是建国,第二步才是用国来谋幸福。我们第一步工作还没有作好,谈不到第二步,中国现在的所谓‘社会革命’就是建国的一个大障碍。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国家存在与不存在的问题,不是个那种国家的问题。”

“中国现在的局面正象英国未经都铎专制,法国未经波旁专制,俄国未经罗曼诺夫专制以前的形势一样。我们虽经过几千年的专制,不幸我们的专制君主,因为环境的特别,没有尽他们的历史职责。”

“象亨利七世统一了英国而起始所谓都铎王朝百年的专制。在这百年之内,英人成了一个民族国家。法国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收拾了时局,建设了二百年波旁专制的基础。经过路易十四光明专制之后,法国也成了一个民族国家。俄国亦复如此。经过罗曼诺夫皇朝三百年的专制,然后列宁及托洛茨基始能造成他们的伟业。世人徒知列宁推倒了罗曼诺夫皇朝,却忽略了这朝代给革命家留下了很可贵的产业,即俄国在这三百年内,从一个帝制国家长成为一个民族国家,因而俄国革命就没能有割据的流弊。”

“专制恐怕并非是建国的必要阶段吧?”杨朔铭想了想,说道,“要说专制是建立民族国家的必要阶段,咱们中国经过了几千年的专制,为什么还没有做到建国的历史使命,还没有造成一个民族国家?中国的旧式专制既然没有做到建国的职责,我们今后建国是否还得经过一度的新式专制?”

“不错,胡适之的意见是,专制不是造就一个民族国家的必经阶段。他以英国为例,说‘英国民族国家的造成,并不全靠君主之力。英国语的新文学的产生与传播,英文翻译的圣经与祈祷书的流行,牛津与剑桥两大学的势力,伦敦的成为英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纺织业的长足的发展,中级社会的兴起,这些都是造成英国民族国家的重要因子。’上述各种造就民族国家的因素,并不都是在都铎专制王朝成型的。”段祺瑞说道,“当前有很多人还认为,中国还不是民族国家,但胡适之则认为,中国早就已经是一个广义上的民族国家了。其理由是我们至今是汉人,这就是汉朝四百年造成的民族自觉心的结果。其次是唐朝的三百年的统一,使那些新兴的南方民族至今还自称是唐人,有了汉唐两个长期的统一,我们才养成一个整个中国民族的观念。我们读宋明两朝的遗民的文献,虽然好象都不脱忠于一个朝代的见解,其实朝代与君主都不过是民族国家的一种具体的象征。不然,何以蒙古失国后无人编纂元遗民录?何以满清失国后一班遗老只成社会上的笑柄而己?我们所以特别表同情于宋明两代的遗民,这正可以表现中国早已成为一个民族的国家;这种思古的同情并不起于今日新的民族思想兴起的时代,其种子早下在汉唐盛世,在蒙古满洲在蒙古满洲入主中国的时期已有很悲壮的表现了。”

“至哉斯言。”杨朔铭点头赞许道。

“他还撰文称:一般人只知道做共和国民需要较高的知识程度,而不知道专制更需要特别高明的天才与知识。专制是比自由民主更需要技术含量的事情;俄国布党的成功其实不是一朝一夕的偶然事件,是百余年中整个欧洲文明教育训练出来的。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四万万个阿斗’的国家,再英明的‘诸葛亮’,也搞不好他的专制。”

“再说,中国今日有什么有大魔力的活问题可以号召全国人的情绪与理智,使全国能站在某个领袖或某党某阶级的领导之下,造成一个新式专制的局面呢?”徐树铮想起了冯基善的通电,说道,“咱们中国,毕竟不是俄国。”

“对。”杨朔铭说道,“苏俄的专制,一是领袖的独裁,二是一党的专政,三是一阶级的专政。想搞专制,在具备高水准的专制人才之外,还须有一个富于麻醉性的热烈问题,可以煽动全国人心,可以抓住全国少年人的热血与忠心,这样才可能出现专制政权。现实的中国,不存在这样富有麻醉性的热烈问题,更没有可以煽动全国人心的口号,所以中国搞不成苏俄式的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