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死亡陷阱(第2/3页)

萧强抬头向东南方634高地望去,他觉得自己理解刘宗胜:634高地没拿下来,副团长无法回答彭焘的责问。眼下惟一的补救办法是:从7连、8连各调一部分兵力,由他自己率领,去攻击634高地!他还具体想到了沿哪一条路线接近高地最好:633高地东南侧山腿眼下又被东三高地的重机枪封锁了,新的进攻队伍应从633高地西侧冲沟的雷区中开辟出一条通路来,接近634高地——夜色会掩护他们的行动,成功的可能性比白天大得多!

他走近刘宗胜,将自己的意见讲出来。马上,他听到了一声沉沉的、斩钉截铁的回答:“不!”

午夜24时来临之前,萧强始终没弄懂这个“不”字的含意。

他想过多种解释,譬如7连和8连经过一天的战斗,伤亡率也超过了三分之一,按照一般的军事理论,伤亡达到三分之一的队伍就很难进行艰苦的战斗了;还譬如哪怕副团长同意了他的意见,天亮前他想带队伍既从苏军雷区中开辟出通路,又拿下那座高地,也是困难的,3团为他们规定的结束战斗的时间是下午14时,军长规定的结束一号岭地区进攻战斗的时间是午夜24时,无论怎样他们都不能在上述两个时间内完成作战任务了。但所有这些解释都没能完全说服他,萧强越来越清醒地感觉到,促使副团长做出上面的决定的理由很可能非常简单:他不让自己带兵去攻击634高地,是因为他不想再去攻击634高地。萧强不敢相信这个解释是真的:3团指挥所没有正式命令他们停止进攻,副团长这样做等于擅自放弃战斗,战后是要被追究渎职罪的!

早在下午秃鹫岭和希连山之苏军向632高地地区大举反扑,彭焘只给了他一个排的象征性援助,刘宗胜就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要在今天的战斗中像一个士兵那样死去!

他并不知道从这时起他的精神就已进人一种悲惨的境地。身为这支小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他既无法帮助在634高地陷入绝境的9连,也不再能控制整个632高地地区的战局发展,使全营免遭覆灭的命运,当他亲自操纵那挺重机枪,用猛烈的火力去狙击南方大鼻子峰山腿上的苏军时,实际上已早早地在心底承认了他们这个营在632高地地区的失败……

然而他的心却是激怒的,绝望之中又饱含着自责的。他不能忘记,昨夜部队向山涧运动途中,他还曾下过决心,要尽可能地保护全营官兵的生命。可是今天,却是他亲自将他们带进了632高地地区这口“死亡陷阱”;过去的经历早就提醒过他,要对彭焘这个人保持警惕,但今天上午自己还是轻信了那个来自3团指挥所的消息,真以为632、633、634高地上没有苏军,结果让全营冒着炮火和高平两用机枪的狙击来到这里,陷入了此时这样的绝境。现在他什么都不能为战士们做了,能够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彭焘却又拒绝伸出援助之手,他们这个营就只剩下了一条死路。他对不起全营每一个人,尤其对不起那些尊敬和信赖他的军官和士兵。既然今天全营官兵注定要在632高地地区壮烈殉国,他这个给大家带来厄运的人就应当先别人而死!一旦全神贯注于对大鼻子峰山腿之苏军的射击之中,刘宗胜就连上面那些念头也忘掉了,内心的绝望和自谴化作激愤,直接作用于手中那挺重机枪。他将会在与苏军的对射中死去,并且渴望这样死去。对射最激烈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瞪大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大喊起来;每一串从对方射来的子弹在重机枪阵地前“啪啪”落地、或者叮当作响地打在枪身上,不仅没有给他带来恐惧,相反只起到撩拨他心中的愤怒、将火焰烧得更旺的作用。他甚至也没有感觉到他和这挺重机枪给自己这条山腿先后引来了大鼻子峰苏军高平两用机枪的打击和一发又一发的炮弹,正是它们在黄昏到来前的一段时间里大大改变了营指挥所周围的地貌,造成了人员的伤亡。刘宗胜注意的先是大鼻子峰山腿上那股试图越过冲沟跃上634高地的苏军,后来便仅仅是从那条山腿向他调转过枪口来的一挺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他不知道他打响手中的重机枪不到半小时,大鼻子峰山腿之苏军对9连狙击线的攻势就被瓦解了。他只知道苏军的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还在,他们对9连的威胁就一定还在。直到苏军的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相继哑下去,他仍然没有停止朝那个方向射击——先前他对9连和全营的处境估计得异常严重,当然不相信仅靠一挺重机枪和8连的一挺轻机枪就把希连山方向支援634高地的苏军遏制住了,他不能放松自己的警惕,尤其是不能停止向大鼻子峰山腿上的残存苏军继续实施猛烈的火力袭击!

就是这时从大鼻子峰山腿上飞来的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颈部。

刘宗胜的感觉是猛地被人用铁钎子戳穿了喉咙。他仰面倒在地下,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我要死了!这个念头没有让他体会到期望中的、阵亡时应该有的平静和解脱感,却给了他更强烈的愤怒,全营还都在浴血苦战,9连正需要你这挺重机枪的支援,你却死了!

他就在这愤怒中昏死过去。

他并没有昏迷多久,剧烈的疼痛就使他苏醒过来。苏军的子弹只在他颈部外侧的肌肉层留下一道贯通伤,并没有真正斩断他的咽喉。刘宗胜挣扎着,背靠重机枪阵地后的沟壁坐直了,最先涌上心头的仍是对自己的极端失望和愤怒:整个632高地地区枪声依然激烈,每一分钟都会有被他带到这口“死亡陷阱”里来的军官和士兵牺牲,可最该死的他却又活转了过来!

天渐渐黑下来了。无论是他面前的重机枪,还是大鼻子峰山腿上苏军的轻重机枪,都停止了射击。不久前对9连威胁最大的这条山腿上,已看不见一个苏军。刘宗胜呆呆地坐在那里,倾听着来自整个战场的声音,精神不知不觉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沮丧的状态中,而这是经历过激烈战斗、负过伤、精力和体力都困乏到极点、内心又为绝望充满的人身上常常发生的现象。他的部队仍在绝境中苦战,许多军官和士兵已经死去,更多的人正在死去,他下定决心死去却没有如愿。同时又没有了奔向战场投入战斗的气力,他的内心正被所有的挫折和失败变得麻木!

然而,在其后的时间里,他还是听出来了,在632、633高地上下,几小时前那迫上眉睫的危机消失了,7连和8连顶住了苏军的疯狂进攻,阵地没有丢失,也就是说,他原来预料的最坏局面——全营覆没的局面——没有出现;而在634高地方向,枪声却因天黑下来突然又变得激烈了。刘宗胜的心猛地激动起来:他听出9连剩下的力量很有限了,他们正在进行的是一场悲壮的进攻战斗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