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危险的复辟游戏

半年前沃里克伯爵狼狈流亡法兰西,如今他突然辉煌回归,爱德华四世则近乎一无所有逃离自己王国,风水轮转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驶往荷兰途中船队遭遇汉萨同盟舰队追击,险些被对方捕获,国王甚至没有钱支付路费,只得脱下身上的名贵袍子赠送给船长。

抵达荷兰后,流亡队伍得到勃艮第公爵的荷兰总督路易·格鲁休斯热情款待,路易总督曾作为公爵特使多次访英,与爱德华四世颇有私谊,他将难民们安置在自己的海牙官邸。查理公爵听说沃里克入侵成功,连番叹息不止,一度以为爱德华四世已被杀死,他仅寄望约克国王能保住加莱港,结果他的使节报告,文洛克得知对岸捷报后已率部哗变,夺得加莱控制权,换上了沃里克家的号衣,但他表示自己无意与勃艮第为敌,只想拥戴亨利六世为王。

9月底追随沃里克北上的肯特郡暴徒在伦敦发起骚乱,洗劫佛兰德斯、荷兰工匠,令伦敦市议员们恐慌。国王已经流亡,伦敦市长惧于沃里克威势,同意兰开斯特军入城,尽管其内心十分勉强。10月3日沃里克部下杰弗里·盖特爵士的小股部队占领伦敦塔,亨利六世的老朋友温彻斯特主教威廉·韦恩弗利特亲自前去释放旧主,给他穿上得体衣服,恭迎进塔里的王家公寓。伦敦仍处于骚乱中,因生怕亨利六世这宝贝有何闪失导致功亏一篑,10月5日约克大主教先行进城,率大队武装赶来护卫。

沃里克在克拉伦斯公爵、舒兹伯利伯爵、斯坦利男爵陪伴下于10月6日正式入城,他们来到亨利六世身边下跪致敬,簇拥着他前往圣保罗大教堂。沃里克命人给亨利六世穿上蓝色天鹅绒礼袍,戴上王冠,将他重新推上王座。不过亨利六世目光呆滞,神情茫然,置于王座上不像一位国王,更像一袋羊毛。为激励人心、鼓舞士气,复位仪式与街头游行安排在13日,造王者亲自陪伴亨利六世左右穿越街道,沃里克的亲信们再度官复原位,约克大主教夺回大法官之职。

约克王廷瞬间瓦解,显要党人四处寻找避难所躲风头,怀有9个月身孕的王后突然失去所有朋友,处于孤立无援境地,她在兰开斯特军进城前带着孩子们逃进西敏寺。按照中世纪的规矩,只要教堂同意提供保护,通常都得尊重其对难民的庇护权,世俗政府不得干涉。幸亏教士们慷慨救助,王后与孩子们饭食无忧,但这里的生活条件与宫廷不可同日而语,她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是通过教士们传递零星消息。王后度日如年,她不知道自己会在避难所里待多久,丈夫兴许永远回不来了。令王后欣慰的是,一个月后她在阴冷潮湿的教堂避难所诞下嫡长子,她给婴儿取名为爱德华以纪念其父亲。善良的亨利六世听说白王后临产,派一名贵族夫人前去做帮手,令人提供充足肉食保证他们一家的营养。

11月底召开的议会记录后来多被删除,细节难以察考,但大致可知沃里克等人以法案形式巩固了复辟成果:承认亨利六世为合法国王,罢黜爱德华四世及其子嗣的王位资格,剥夺追随爱德华四世流亡的贵族的爵位和财产。若说沃里克上一次架空爱德华四世只是捡了个烫手山芋,这次协助亨利六世复辟则抱回一个大火球。一群同床异梦者因临时目标暂时联合,凝聚力难以长久维系,成功后利益分配的难题急迫摆在眼前。

多数铁杆兰开斯特贵族死于战争,少数流亡国外,他们的财产早被约克党人剥夺,这些约克党贵族已然形成新崛起的利益集团。沃里克调整朝廷权力结构,惩治死硬派约克党贵族,恢复几位兰开斯特复归贵族的爵位不算难题,但他手头无多少地产可以赏赐给新“盟友”,也缺乏资源拉拢中立派,即便是帮助他的蒙塔古侯爵也未获得太多实质奖励;若对多数约克党贵族、骑士实施大剥夺,可以得到很多地产,但将会引爆内战,所以他只敢采取折中策略。约克党的德文伯爵获封后不久就死在艾吉柯特战役,正好把爵位和地产归还给库特尼家族,第十三代德文伯爵仅存的儿子约翰·库特尼幸运地复位为第十五代德文伯爵。

重要的约克党贵族对沃里克普遍态度漠然,格洛斯特公爵、里弗斯伯爵、黑斯廷斯男爵追随爱德华四世流亡,他们与彭布罗克伯爵赫伯特家族一样仇视沃里克;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鲍彻、诺福克公爵、萨福克公爵、埃塞克斯伯爵、威尔特伯爵[1]、杜德利男爵、蒙特乔伊男爵、丁汉姆男爵,视沃里克为叛徒,消极抵抗其政府。诺森伯兰伯爵担忧沃里克得势后剥夺他的地产给蒙塔古侯爵,谨慎保持着暧昧姿态。大部分男爵近年在剧烈动荡的政局中皆态度冷淡,不会是沃里克的热情支持者。

复辟政府总要找个人祭旗,“英格兰屠夫”伍斯特伯爵约翰·蒂普托夫特名声欠佳,成了沃里克树威的唯一牺牲者。倒霉的伍斯特在亨廷顿郡森林中一颗树上被逮捕,为了让牛津伯爵报当年的父兄之仇,10月中旬由牛津宣布伍斯特的“叛国罪”,对其下达斩首令。

虽然斯坦利男爵参与复辟,但连上帝都不知道这位投机大师是谁的人,兰开斯特贵族对昔日死敌沃里克不会真心信任,仅有牛津伯爵和贾斯珀·都铎较好相处,沃里克主要联合他们二人并依靠克拉伦斯、蒙塔古、博尔顿的斯克洛普男爵这个小集团实施统治,政府基础相当薄弱。埃克塞特和萨默塞特[2]两位不省油的兰开斯特死硬贵族,虽然爵位早被剥夺但目前自封为公爵,反对红王后与沃里克结盟,幸亏他们滞留在勃艮第还未返国。

克拉伦斯的幻灭感日益增强,若约克王廷存在,他还有相当靠前的王位继承资格,若兰开斯特复辟,他将永无机会。岳父给予多个象征性职务安抚却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他是沃里克未能察觉的最大隐患。

白王后诞下继承人使沃里克相当紧张,担忧这可能鼓舞爱德华四世和约克党人冒险,他向逗留在法兰西宫廷的红王后母子发出邀请,希望她们尽快回国强化政府合法性。红王后未急于返回有她的考量,若不能确证沃里克“可信任”,英格兰局势安全稳定,她不会贸然携继承人返国。另外,安妮·内维尔的外高祖父和兰开斯特爱德华王子的高祖父同为冈特的约翰,教宗迟迟未批发宽赦书,路易十一等得不耐烦,派人从东正教耶路撒冷牧首那里弄到同类文件,12月30日才办完婚礼。据本笃会林肯郡修士的《克罗兰德编年史》记载,红王后打算将来回英格兰取消盟约,为替换沃里克提前做了准备,严禁爱德华王子与安妮圆房,可怜的姑娘婚后保持着处女之身。此说真实性存疑,有可能出于美化安妮后来的第二次婚姻之目的,不过安妮与爱德华王子的确未生下一男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