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弗洛伊德的渴望与恐惧(第2/5页)

弗乐士有一种理论——他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早期“发现”了一种综合症——认为身体所有病痛的根源都可以追溯到鼻子里的某个部位。他说鼻腔是身体本身的一个微观世界,反映着病人的健康状况,并对此负责。他把这个发现称为“鼻反射神经官能症”,并宣布说这一定会让医学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坚持认为,从此以后,医生不需要对身体出现的症状进行局部治疗,而是应该治疗鼻子。治疗鼻子,还有什么药能比他的新朋友弗洛伊德发现的可卡因更好的?

弗乐士很快就声称他治愈了一百多例病人,从抑郁症和胸部疼痛到头晕,头疼,心痛,背痛和胃部问题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疼痛——都简单地分析了一下是鼻子里究竟是哪个部位在作怪,然后涂上可卡因。这是一次突破。

医学界对弗乐士的理论看法并不高。他在有关鼻反射神经官能症的关键著作——《鼻子与女性性器官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探讨了鼻子内部同身体其他部位,特别是生殖器的关系,这本书在医学新闻界颇受冷遇:

这本书——同医学和自然科学没有任何关系——读者在不少的地方都产生这样的印象:作者跟自己开玩笑——考虑到出版商这份选题广泛的书单上也包含了很好的科学作品,把这本丢脸的作品剔出去对他们而言应该不难办到。

维也纳医学周刊,1897,引自《弗洛伊德致弗乐士的全部信件》,马森(编)

弗洛伊德对此恕不认同:他不仅坚信鼻反射神经官能症真实存在,而且坚信他自己得的就是这个病。这一时期他正忍受着抑郁症断断续续的发作,还伴随着心痛和粘膜炎。(弗乐士有同样的症状;这两个人都有粘膜炎的问题)。请来了各种医生给弗洛伊德做检查,可是没有一个能指出症结所在。有人建议说是他抽烟引起的,接着有有人说是他先天心脏就有问题。没有人能肯定到底怎么回事儿。然而鼻反射神经官能症似乎给出了答案。弗洛伊德小心翼翼地给鼻腔内部涂上了可卡因,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好多了。这点证据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弗乐士是个天才!从此以后,两个人之间的通信就神秘地围绕着各自的健康状况展开——尤其是——围绕着对方的鼻子转。下面的细节很直观:——

某种很奇怪但是并非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用上了可卡因,上一次可怕的发作马上就结束了;此后情况一直不错,出了大量的脓——[就在第二天]——自从上次用过古柯碱之后,有三种情况继续同时发生:1)我感觉不错;2)我排出了大量的脓;3)我感觉非常好——

《弗洛伊德致弗乐士的全部信件》,1897年四月二十六日和二十七日,引自马森(编)

对于严重的鼻反射神经官能症,单用可卡因是不够的:肿块和鼓起处必须被切除。所以当弗洛伊德的症状发展到无法忍受的程度时,弗乐士会到维也纳去看他,给他的鼻子动手术。弗乐士自己的鼻子也同样要动手术。两个人术后都反映说感觉好些。可卡因被用作手术中的麻醉剂,术后又用来麻木手术部位的疼痛感。这类手术间隔期间发作的小小不适和精神抑郁两个人都是自己治疗的,当然还是用可卡因涂在鼻腔内部。

弗乐士没有意识到的是,可卡因很容易通过黏膜,尤其是鼻黏膜转移(这就是为什么现在都用鼻子吸食可卡因)。把这种药涂在病人的鼻腔内部,就保证了病人的身体能够吸收它。由此产生的后果是,尽管可卡因对他们的症状没有任何疗效,他们还是会反映说感觉好多了。弗乐士不了解这些还情有可原,弗洛伊德应该对此了解得很清楚。他对这种药有足够的经验,应该知道关键的两点,也就是说,可卡因能诱发非自然的快乐和健康的感觉(还记得弗洛伊德信里写的“我感觉不错——我感觉好极了”),以及可卡因可以非常容易地通过鼻子来吸收。也许他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原因是以前这种药他都是服食,而现在他是涂在鼻子里。另一个更不可宽恕的解释可能是他的情况太糟糕了,以至于没办法正常思考。

弗洛伊德和弗乐士因为不断使用可卡因而进入滥用毒品的怪圈。可卡因似乎的确能一段时间里消除他们鼻子的问题。但是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可卡因是一种血管收缩剂和气管扩张剂——它减少靠近皮肤表面的血管的血流量,并扩张呼吸通道。结果,鼻子堵住了的人,例如弗洛伊德,服了可卡因之后就会感觉呼吸容易多了。但是,可卡因的药劲儿一过去,血液就回到了皮肤表面,造成毛细血管膨胀,发痒。毛细血管开始发炎,鼻部充血又回来了——比以前更严重。与此同时呼吸通道又关闭起来,病人产生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因此,用可卡因来治疗这些症状倾向于导致重复治疗,因为用药者不得不靠一直给鼻子涂上可卡因来避免旧病复发。但是重复使用可卡因会损害鼻腔通道,而鼻腔通道的损害又会以粘膜炎和鼻塞的方式表现出来。

可卡因根本不能治疗弗洛伊德的粘膜炎问题,反而是这种病的根源。弗洛伊德和弗乐士都没能用可卡因治愈对方:只不过感觉治好了。这一点他们两个都没有意识到。

弗洛伊德对可卡因的依赖和他与弗乐士的关系令他的朋友感到不舒服,后来还成为令他颇为尴尬的根源,但却为他提供了创造我们今天所知道的医学遗产所需要的环境。可卡因可以让服用者充满无限的自信和——正如曼泰加扎和哈默德试图在古柯的作用下写作时所发现的那样——各种前所未有的新思想。大多数的想法不过是任性的幻想,但在某些情况下——也许对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和弗洛伊德而言——它们可能真的会通向令人兴奋的新地方。在弗洛伊德职业生涯中的这一时刻,他正处于用某种全新的东西来替代十九世纪的心理学理论的边缘。他要提出的,是大胆的,反传统的,当时没有其他医生能想到的思想。尽管完全是以误导的方式,他的朋友弗乐士还是给他提供了鼓励,认为他的道路是完全正确的。与此同时,可卡因给了他颠覆传统思想所必须的有深度的想象力,和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别人全都错了的自负。就这样,弗乐士和可卡因结合起来,成为弗洛伊德一生发展最关键时期的催化剂。

好了,就是这个论点。不过,真是这样的吗?

我在图书馆以一本EM桑顿写的《弗洛伊德的错误:弗洛伊德与可卡因》的书为起点。桑顿认为可卡因不仅为弗洛伊德提供了提出新理论的推动力,而且认为没有可卡因,他就什么也写不出来。从表明上看,这个观点有点愚蠢:说弗洛伊德加上可卡因就产生了精神分析学是一回事,说弗洛伊德减去可卡因就什么也没有,这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真的吗?我决定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