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不抛弃、不放弃

刘炟派征西将军耿秉屯驻酒泉郡,代理太守职务,作为后方策应;派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征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郡兵及鄯善的军队,共七千余人,前往救援。

一个多月后,汉军抵达车师国——严格来说,是车师前国。

己校尉关宠就驻扎在车师前国的柳中城(今新疆艾丁湖东北),戊校尉耿恭则被困在车师后国疏勒城,二者相距五百里。

柳中城路近,疏勒城路远,而且求救书是由关宠发来的,那就先救关宠吧。

其实,关宠受困后,情况也没比耿恭好多少。

酒泉郡太守段彭等人会兵柳中城下,进击车师,首战交河城(车师前国首都,今新疆吐鲁番市),告捷,斩杀三千八百人,俘虏三千余人。

北匈奴惊走,车师复降。

大战虽已胜利,关宠却已经战死。

那么,好吧,大家收拾收拾,赶紧去救耿恭。

可谒者王蒙等人却认为,救不了耿恭了,班师,回家。

怎么?难道耿恭他们也和关宠一样,已经死亡了?

其实不是这样,而是因为实在没法去开展救援活动。

前面说过,车师前国与车师后国相距太远了,远,还可以解决,最不幸的是,两国中间竟还横亘着一座该死的天山。

天山海拔在四千米以上,长年积雪。

而现在,正值冬天。

救,怎么救?

天知道翻越天山会冻死多少人?

为了拯救耿恭区区几十人,付出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对不起了,耿恭;对不起了,那些远在疏勒城的兄弟们……

王蒙等人拔转马头,挥泪东归。

眼看着被抛弃了的耿恭他们,将会在遥远而荒凉的城堡里孤独死去。

不,不能这样!

队伍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

大家惊讶地把目光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的名字叫范羌,是耿恭的部属,疏勒城被围前,奉耿恭的命令回敦煌郡接运官兵冬装,因此躲过了一劫。

他遇上了出境救人的部队,就跟着一起来了。

没想到救不成关宠,现在连耿恭也不准备救了。

想起那些一起同甘共苦、浴血奋战的兄弟们,他急眼了,大声地提出了抗议。

他的断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是啊,身陷绝境,还有什么比惨遭抛弃更痛苦呢?

大家面面相觑,脚步再也拔不动了。

段彭、王蒙等人经过研究,同意分拨两千人由范羌带去救人。

范羌接到这个命令,眼眶湿润了。

耿恭,有救了。

他领着这两千兵,踏着厚厚的积雪,翻山越岭,走上了漫漫征程。

天山,终年积雪,高不可攀。

他们遇上的困难可想而知。

按照史书上的说法,是:“遇大雪丈余,军仅能至。”

耿恭,你们一定要咬牙坚持,我们来了!

为了征服这座大山,他们走了整整一个月。

而终于翻越了,另一个可怕如毒蛇般的念头紧紧地锁住了范羌的脑海,挥之不去。

耿恭,还好吗?

他无法摆脱这个念头,只有拼命赶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耿恭还在坚持,永不言弃。

他的部下仅剩二十六人,大家互相鼓励,互相打气。

他或许已经感觉到国家再也不会发兵来救援他们,可是,为了生命的自由,为了国家的尊严,他必须坚持到底,永远不为敌人所屈服,即使战斗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投降,即使只剩一兵一卒,也要战斗到底。

某天深夜,城外传来了阵阵兵马之声。

是不是敌人又袭来了?

他们全都爬了起来,竖着耳朵听,准备迎接战斗。

突然,一个清越嘹亮的声音,锐利如标枪,刺破黑夜,直透耳膜——“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

范羌,是你吗?

祖国,您来迎接我们了吗?

耿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凝神屏气再细听,城外的呼声再次响起,没错,这是范羌的声音!

那一刻,耿恭他们落泪了。

救兵,救兵终于到了!

大家打开城门,涌出城外,与前来救援的汉军部队紧紧地搂在一起,放声痛哭。

哭声悲壮凄厉,穿透时间空间,震撼所有为生命而战斗的人。

次日,耿恭等人同救兵一道返回,北匈奴派兵追击,汉军且战且走。

耿恭本部二十六人饥饿已久,连日奔波,途中不断有人脱力死亡。三月,抵达玉门关,只剩下了十三人,这十三人衣屦穿决,形容枯槁。

中郎将郑众为耿恭及其部下安排洗浴,更换衣帽,并上书说:“耿恭以单兵守孤城,挡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司徒鲍昱深赞耿恭节义超过苏武。

刘炟于是拜耿恭为骑都尉,跟随耿恭生还的十三人,也各有封赏(其中石修为洛阳市丞,张封为雍营司马,范羌为共丞,余者皆补羽林)。

耿恭和疏勒城的守兵,创造了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堪称大东汉的铁血英雄。

戊校尉、己校尉已经撤回来了,接下来的事,是还要不要保留西域都护,是不是把尚在西域辛勤工作的班超传召回国。

司空第五伦的意见是:撤;司徒鲍昱的意见是:不撤。

两人并不是故意要抬杠,他们都有自己充分的理由。

鲍昱一派认为,“孝子无改父之道,征伐匈奴,屯戍西域,先帝所建,不宜回异”,强调征伐匈奴、屯戍西域都是汉明帝的既定方针,不宜更改。

第五伦一派的说法却是:“秦筑长城,功役繁兴;胡亥不改前代政策,卒亡四海。故孝元皇帝放弃了珠崖之郡,光武摒绝西域之国,不能让鱼鳖去掉鳞甲而穿上我们的衣服。现在伊吾之役,楼兰之屯兵,久而未还,绝非老天爷的意愿。”

第五伦们说得这么精辟、这么深刻,刘炟不得不慎重地考虑他们的意见了。

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存在人力和物力上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