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六章 1940年,阿伯罗温(第2/14页)

在这间用石灰水刷过的教堂里,和会众们一起唱赞美诗的时候,劳埃德似乎感受到了英国的心跳。周围都是衣衫褴褛、教育程度很低的人,做着永远做不完的艰苦工作——男人们在终日不见阳光的矿井下劳作,女人们养育着下一代人,去接他们的班。但他们都有顽强的毅力和健全的心志,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一种值得为之奋斗的文化传统。他们从新教和左翼政客宣讲的政策中得到生存的希望。他们喜欢橄榄球,喜欢用和声唱赞美诗,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紧密地站在一起。劳埃德正是为这样的城镇、这样的人民奋斗着。哪怕必须为之献身,他也无怨无悔。

做完祷告后,外公闭着眼睛、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主啊,你年轻的仆人劳埃德·威廉姆斯正穿着军装坐在这里,请你用智慧和恩典保佑他在冲突中战无不胜,保佑他平平安安地回来。上主,一切都出于你的旨意。阿门。”

晚祷在感人肺腑的阿们颂中结束了,劳埃德轻轻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太阳落山了,夜色在一排排灰屋顶上升起,劳埃德哼着家乡的民歌把外祖父母送回了家。他谢绝了外祖父母晚饭的邀约,在晚饭前按时赶回了泰-格温。

这天的晚饭是炖牛肉、蒸土豆和卷心菜。按军队的伙食标准,这饭菜不算差。劳埃德吃得很香,尤其当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来自外祖父母这样每天晚饭只吃一点面包的人。桌上有瓶威士忌,劳埃德心情很好,喝了一点儿。他端详着周围一起受训的同伴,试图回想起每个人的名字。

回房睡觉的时候,他经过了雕刻室,里面的雕刻作品被收拾一空,如今摆着一块黑板和十二把廉价的椅子。他看见劳瑟少校正在和一位女士说话。再看一眼,他认出这位女士正是黛西·菲茨赫伯特。

他惊讶得停住了脚步。劳瑟少校愠怒地别过头。看到劳埃德以后,劳瑟不怀好气地说:“阿伯罗温夫人,我想你一定认识威廉姆斯中尉吧。”

劳埃德想,如果黛西说不认识的话,他一定会用黑暗中梅菲尔街上那个又长又深的吻提醒她。

“威廉姆斯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她伸出手和劳埃德握了握。

黛西的手又软又暖,劳埃德的心跳加快了。

劳瑟说:“威廉姆斯说他妈妈曾经在这里做过女仆。”

“我知道,”黛西说,“他在三一学院的舞会上提过这事。他说我是个势利鬼,现在我必须遗憾地承认他当时说得没错。”

“阿伯罗温夫人,你真有度量,”劳埃德觉得很尴尬,“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这样对你说话。”黛西似乎没以前那么尖刻,也许婚姻让她变成熟了吧。

黛西对劳瑟说:“威廉姆斯先生的母亲现在已经是个议员了。”

劳瑟吃了一惊。

劳埃德问黛西:“你的犹太朋友伊娃怎么样了?我记得她嫁给了吉米·穆雷。”

“他们有两个孩子了。”

“她把父母弄出德国了吗?”

“你竟然还记得——不过很遗憾,洛特曼夫妇还滞留在德国,他们没拿到出境签证。”

“我替她感到难过,她一定很不好受。”

“是的。”

劳瑟显然对女仆和犹太人的话题很不耐烦。“阿伯罗温夫人,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

劳埃德说:“两位晚安,我必须得撤了。”他离开雕刻室,上了楼。

睡下以后,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晚祷中的最后一首赞美诗:

风暴破坏不了我的从容,

我攀着山岩毫不动摇。

天父的爱源于天地,

我怎能停止为他赞颂呢?

三天后,黛西给同父异母的弟弟格雷格写了封信。战争爆发时格雷格给她发了封慰问信,此后他们便一个月左右通一封信。格雷格告诉她在华盛顿的第五大街上看到旧爱杰姬·杰克斯的事情,问她女孩为何一见他就跑。黛西也弄不明白他俩之间的事,她在信上这么写道。黛西祝他好运,然后在信尾签上了名。

她看了看钟,离集训生吃晚饭还有一个钟头。课已经结束了,很可能在劳埃德房间截住他。

她走进阁楼上原先佣人住的房间。年轻的军官们或坐或躺,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写信。在放着一块破旧穿衣镜的小房间里,她找到了正在窗边看画册的劳埃德。她问他:“读到什么有趣的内容了吗?”

劳埃德立刻起身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他脸红了。或许仍钟情于她。对他来说,那个吻太残忍了,尤其是当时黛西不打算跟他进一步发展关系。但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他们还只是孩子。他应该尽快走出来。

黛西看着劳埃德手中的书。那是本德语书,书中画着五颜六色的徽章。

“我们必须识别德军的徽章,”劳埃德解释道,“许多军事情报是从战俘的审讯中得到的。当然,有些战俘什么都不会说。于是,我们必须从他们的制服徽章中判断他们所处的层级,军衔是什么,属于哪支部队,是步兵、骑兵、炮兵,还是老兵团这种特殊的兵种,许多信息都能从他们佩戴的徽章看出来。”

“来这儿就学这些吗?”她半信半疑,“学习德军徽章的意义吗?”

他笑了。“这只是课程的一部分,其他的军事秘密不能告诉你。”

“哦,我明白了。”

“你为什么会在威尔士?我还以为你会在伦敦做一些参战支援工作呢!”

“你又来了,道义上的谴责,”她说,“难道有人告诉你这能讨好女生吗?”

“请原谅,”劳埃德呆呆地说,“我没想冒犯你。”

“告诉你,伦敦没有什么参战支援工作可做,只是空中放了些阻止永远不会来的德国战机的探空气球。”

“至少你还可以在伦敦参加社交活动。”

“你知道吗?对我来说,那一度是世上最重要的事,但现在不再是了。”她说,“我大概是老了。”

黛西离开伦敦有另一个原因,但她不准备告诉劳埃德。

“你穿的应该是护士的制服吧。”劳埃德问。

“不是,我不喜欢病人。但请你在表示不满,并且又对我露出那种愁眉苦脸的表情之前,先看看这个。”黛西递给劳埃德一个放着照片的镜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