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十三章 1942年,柏林

卡拉·冯·乌尔里希推车走进供应室,顺手关上门。

她必须行动迅速。如果被人抓住,这一刻所做的事会把她送进集中营。

她从壁橱里拿了几种伤口涂剂、一卷绷带和一罐消毒药膏。接着她打开药橱,从里面拿出减轻疼痛的吗啡、预防感染的磺胺以及退烧的阿司匹林,最后,她又顺了个没有打开包装的皮下注射器。

几周来,她经常改写领取记录。从这些领取记录来看,她偷走的药物和医疗器具都被合理地使用了。她在偷窃之前就草草写上这些领取记录,而不是之后。即便有检查,她也不过是粗心地超领了一些物品,而不是有意地偷窃。

她已经干过两次,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了。

推着推车走出供应室以后,她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像一个正常值班的护士一样:把病员所需的用药送到他们的床头。

卡拉走进病房,令她惊愕的是,厄内斯特医生正坐在床头给病人把脉。

医生们应该正在吃午饭才对。

现在改主意还不算晚。她强作镇静,做出和判断相反的举动,昂着头把推车推进病房。

厄内斯特医生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卡拉后,露出了笑容。

贝特霍尔德·厄内斯特医生是医院里所有护士的梦中情人。他医术精湛,对病人很热情,样貌英俊。最重要的是,他还独身!他几乎和医院里所有漂亮的护士都谈过恋爱。如果流言没错的话,他和其中大多数都睡过觉。

卡拉对他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她把推车推出病房,折入护士的衣帽间。

她的大衣挂在钩子上。大衣下放着一个编织购物袋,里面放着一条用旧的丝围巾、一颗卷心菜,以及一盒装在棕黄色纸袋里的卫生巾。卡拉拿出购物袋里装着的东西,飞快地把推车里的药物放进去。卡拉用绣着金色几何图形的蓝围巾盖住偷来的药物和医疗用品,这条围巾想必是母亲年轻时买的,接着她把卷心菜和卫生巾放在所有物品上面,把购物袋挂在钩上,最后用大衣遮住。

成功了,她琢磨着。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她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镇定下来以后,卡拉推开衣帽间的门——发现厄内斯特医生正等在门外面。

厄内斯特医生一直在跟着她吗?他准备告发她偷窃吗?可厄内斯特医生并没表现出敌意:事实上,他表现得非常友好。也许她可以把厄内斯特医生对付过去。

卡拉说:“医生,下午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笑了:“护士,你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还算好。”卡拉带着罪恶感奉承道,“医生,应该问的是您,一切都还好吧?”

“都很好,没什么可抱怨的。”他毅然决然地说。

卡拉心想:那他来这里干什么?他是不是想和我捉迷藏,戏弄够我以后才对我提出指控?

卡拉什么话都没说,等待着厄内斯特的反应,尽量不让自己动摇。

厄内斯特低头看着推车。“为什么把推车推进衣帽室?”

“我在找东西,”她随口编了一条理由,“找一块手帕。”她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里的颤抖暴露出来。“结果在雨衣里找到了。”她告诉自己,别再说蠢话了。他只是个医生,不是盖世太保特工。但厄内斯特医生还是吓着了她。

厄内斯特医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卡拉,似乎被她的紧张逗乐了。“这和推车有什么关系呢?”

“我正准备把它推回原处呢!”

“对护士来说,条理很重要。你是个非常优秀的护士……冯·乌尔里希小姐……还是说应该叫你乌尔里希夫人呢?”

“小姐。”

“我们应该找时间多聊聊。”

厄内斯特的微笑告诉卡拉,他并不是针对偷医疗用品的事情跟着来的。医生只是想约她出去。如果答应的话,她会成为十来个护士妒忌的对象。

可卡拉对厄内斯特一点都不感兴趣。她曾经爱上过同样衣冠楚楚的沃纳·弗兰克,但事实证明,弗兰克是个以自我中心的懦夫。她觉得贝特霍尔德·厄内斯特多半也和弗兰克一样。

但她不想惹恼厄内斯特。所以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你喜欢瓦格纳吗?”厄内斯特问她。

卡拉知道他想干吗了。“我没时间听音乐会,”她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回家照顾年迈的母亲。”事实上茉黛只有五十一岁,身体还好着呢。

“我有两张明晚演奏会的票,是《西格弗里德牧歌》。”

“是室内乐,”卡拉说,“真是好难得。”瓦格纳的大多数音乐都是规模宏大的交响乐。

厄内斯特露出欣喜的表情:“看来你很懂音乐。”

卡拉真希望刚才没说话,那句话给了厄内斯特勇气。“我出生在一个音乐家庭——母亲给人教钢琴课。”她只能继续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

“那你更要来了,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人照顾她一晚上的。”

“这是不可能的,”卡拉说,“但很感谢你的邀请。”厄内斯特的眼睛里爆发出一股怒气:似乎他很少被人拒绝。她转过身,开始把推车往外推。

“换个时间可以吗?”厄内斯特追问道。

“您费心了。”卡拉继续推着推车往前走,没有放慢脚步。

她害怕厄内斯特会跟过来,但她模棱两可的回复似乎让他缓和了一些。卡拉回头看,发现厄内斯特已经走开了。

她放好推车,呼吸轻松了一些。

卡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她检查了负责的所有病员,写完了当天的工作报告。接着就该和夜班交班了。

她穿上雨衣,用胳膊挎上购物袋。现在,她必须拿着偷来的东西走出医院大楼,她又一次感到了恐惧。

弗里达·弗兰克与她同时下班,两人一起离开了医院大楼。弗里达不知道卡拉拿着的是偷来的东西,两人在六月的阳光下朝电车站走了过去。卡拉之所以穿上外套只是不想把护士制服弄脏。

她觉得自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弗里达却惊诧地问她:“你在担心什么事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上去很紧张。”

“我很好。”为了转变话题,卡拉把手指向一张海报,“你看那张海报。”

政府在大教堂前的卢斯特公园举办了一个展览,展览起了个略含嘲讽的名字“天堂般的苏联”,展览把布尔什维克主义描绘为犹太人的骗局,把苏联人称为二等的斯拉夫人。然而,即便是在这种时候法西斯政府也做不到事事顺遂,有人在柏林四处张贴这种讽刺性的海报,海报上写着:

永久装置

纳粹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