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朝鲜 第十六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寒风刷刷的掠过荒原高山,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吹得肃杀了起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杨士骧掀开自己马车的车帘,看着眼前玉龙三百万方才战罢,将周天搅动的雪景,喃喃自语。

护卫他的盛军亲兵都披着厚重的斗篷,绒帽的护耳也放了下来,冲风冒雪,艰难的前进着。后队有一辆驮着帐篷的车陷进了沟坎里面,坑哟连天的就是出不来,马儿不听的喷着响鼻,长声嘶鸣,在这冰冷的天气里都挣扎得浑身是汗。几个杨士骧的家人,穿着滩羊皮的袍子,里面的绒毛两寸多长,看起来就暖烘烘的,骑在马背上,狐假虎威的大声呵斥,一个盛军千总想和他们陪笑解释什么,却马上挨了一鞭子。

眼前这一切,杨士骧恍若不觉,只是看着这漫天雪景,有些逸性横飞的样子。

叶忠君骑在马上,只是紧紧的跟着杨士骧。这翰林大人发什么诗性,他是一概不关心。只是要伺候好他就成了,现在他的顶子还在叔叔手里攥着呢!

杨士骧念罢一句,看没人附和,有点扫兴。如此江山如此雪,应该是三五好友,骑驴携酒,诗词唱和的好时候儿啊!他遗憾的咂咂嘴,四下看看,就看见车窗旁那个鼻子冻得通红的叶副将,没鱼虾也好,他笑道:“叶老哥,刚才兄弟那句话,你老哥解得么?”

叶忠君扬着脸笑:“回大人的话,标下也在宗学读了几年书。这意思标下猜,就是老天爷心肠不好,拿我们这些下界生灵,当狗啊猫啊一样看待,是不是?不过杨大人是上应天星,文曲星下凡,和咱们这些武夫不一样,咱们以后还要多仰仗杨大人呢!”

杨士骧呵呵大笑,点着叶忠君:“清风不识字,也会乱翻书……这句话儿,只是说下界生灵,在老天眼中只是一样的,老天不会特意偏向谁!大家都是各凭自己本事在这个俗世挣扎,王侯还是乞丐,无非就是自己争竞而已!叶老哥和我一般,徐一凡也和我一般,大家就各看各人的手段了,尘世本苦,上下之分,无非就是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怨不得老天!”

叶忠君只是涎着脸陪笑,杨士骧看这武夫也不是个解人。大大觉得没趣,放下帘子避风去了。叶忠君低低骂了一句,看后队那些杨家家人闹得越来越不可开交,忙不迭的又拨马回去排解,不知道陪了多少笑脸,许下多少好处。这些门政跟班上房之类的二大爷猜气哼哼的离开。

那负责指挥的千总,还有几个都司守备,都是满头满脸的鞭痕,一个个朝叶忠君诉苦:“大人,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太爷,咱们实在伺候不了!他妈的说北朝人性悍,东学党闹那么大动静,怎么没人来截道儿?只要一有人来找不对,上有青天下有黄泉,老子不跑,就摊上一颗炸子儿!”

叶忠君只是苦笑:“人家是什么身份?中堂身边的智囊!咱们一些臭丘八,凭什么和人家挺腰子?我的顶子还在叔叔手里呢!大家只当看我的面子,这趟差使办完,大帅赏什么下来,兄弟一个大子儿不要,将来在北朝找外饷,兄弟也不要大份子了,大家伙儿平分!”

几个小军官又乱骂一气,纷纷散了。叶忠君立马在那儿,心里也不爽到了极处。这趟差使出的苦,不仅一个好处不见。每一天还要和杨士骧那些家人讲门子,伺候杨大人一天饭食用度,就得一百两银子,现的!不然他们乱递东西上去,什么馊饭,冷肉,脏手巾把子,烟气大的木炭……天冷道又难走,偏偏还得日夜兼程,他老太爷可以在车上想躺就躺,想睡就睡。他们这些丘八就得扛着!

“去他妈的什么大家一般,你来骑马老子坐车试试?天老爷在上,徐一凡那二百五给他玩什么邪的才好!老子大不了虎皮一脱,换个名字银子捧上去又是一个新官照!哪个营头不能拉几个朋友当个差使?伺候你个鸟毛!”

※※※

正在叶副将发狠的时候儿,远远的山头上面,一具德国蔡司的八倍军用望远镜正死死的盯着他们那个队伍。

举着望远镜的人趴着,一个人半跪。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两个人一丝不动。特别是跪着的那个人,腰板笔挺,标准的军中半跪姿势。一个人在报,一个人在记。

“人数,三百一十七!”

“枪支,几乎全数配备,全为五子快枪!”

“队形,两路纵队,无哨探,无侧翼警戒,采取旅次行军序列……”

“前进方向,北偏东两七零,行进速度推定为一个钟点十华里左右!”

数据一系列报下来,那个半跪的人匆匆将记录的东西塞进了皮挎包里面,一溜烟的滚下了山头。这时在这个小山下面不远处的谷地,已经聚集了大约也有三百人的队伍,不过比起卫护杨士骧的盛军,他们的军容就严整许多。哨探已经放了出去,四处高地,也有火力警戒哨。虽然只是临时歇息,但是给战马饱暖的窝棚已经搭了起来,有人在按照条例松马肚带,察马背,检查马蹄,补充马料。

没有任务的人,都在按照队哨编制,整齐的在背风处等候,枪都抱在怀中暖着,保持随时可用的状态。军官们守在队伍前面,都摆出一副随时候令的姿势。整个扎营的地方,只听见战马喘息的声音,其他咳唾不闻。

侦察斥候将情报飞也似的送到了临时搭建起来的中军,也不过就是一个帐篷。帐篷内端坐两人,一个矮胖,一个高大。高大的人一副军人姿态,黑脸板得紧紧的,正是张旭州。而另外一个仿佛对这样的气氛不太适应,只是不住的轻咳嗽,胖脸有点冻得发青,还有点紧张的神色,不是袁世凯还能有谁?

一声报告之后,看到满身是雪的斥候进来,两人眼睛都是一亮。张旭州微微向袁世凯示意一下:“李大人的军令,此次任务以你为主,你先看吧,你拿决心,我来布置指挥。”

袁世凯也不客气,将记录得工整的记录拿过来,看了一眼就先惊讶起来:“长进了啊?当初整天溜大炕,现在字儿居然会写了?一笔不苟的,不容易!”

那斥候尴尬的一笑,一声不敢吭。他原来是袁世凯的老手下,庆军亲兵队的一个千总哨官。因为精壮服从,编禁卫军的时候选了进去。现在也是一个正目,管着一个棚——不过按照新设禁卫军参谋处的军语改革,他那个棚该叫班了。

当各级目官(士官)的,按照那些德国洋教官设立的培训课程,都需要全部轮训一遍,除了基层的副目,这些正目还分成三个级别。每通过一级的军事文化各方面的考核,就能多拿不少薪水!一级正目,拿的薪水可以快比上队官了!这些基层老兵,为了这个也拼命的学习训练,半点纪律也不敢违抗。除了军棍打在身上真是疼以外,升一级是真能养家啊!营混子,在禁卫军可是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