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朝鲜 第六十三章 天公无语(上)(第2/4页)

谁也没有想到,好梦不过才做了几天,在九月十七日,日本征清第二军强行收拢了各地分散的部队,一边调整就一边发起了强攻。

一战之下,清军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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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清兵部尚书衔,四川提督,毅勇巴图鲁,太子少保,辽南大营钦差军务会办,六十四岁的老将宋庆眼中,望出去已经是一片血色。

他所在的高地,宋字帅旗犹自飘扬。可是四下望去,只是一片兵败如山倒的惨状。宽阔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日军火炮翻犁起高高低低的烟柱。日军的黑色人浪,一波波的拍击在防线的左翼。一个个山头上面,总兵,游击,参将,甚至提督,旗营都统副都统,参领的将旗都已经次第翻倒。青衣包头的清军,如蚁巢遇水一般,就看见人潮翻翻滚滚的退了下来。

日军于凌晨展开攻势,全线进击。不论是他宋庆为主的中央战线,还是依克唐阿为主的右翼战线,都顶住了日军的第一波攻势。只有左翼的丰升阿部,他的十八营吉林练军,二十营新募吉林续备练军,齐字练营五营,却一触即溃,几乎是枪声一响,就全线退了下来!

日军顿时转移主力于左翼,顺着丰升阿让出的突破口卷击进来。前线各营欠饷少的也有三两个月了,不少人都誓不力战。挡住日军第一波攻势,已经算是对得起各自的军门大帅了。左翼一旦崩溃,其他地方的守军也纷纷退了下来。整个战线上,就只看见日军的攻击队伍,在向前涌动!

宋庆麾下的亲兵戈什哈大多都已经派了出去,在他坐镇的山头下排成一条人线,人人大刀出鞘,大队大队的败兵溃退下来,就在他们这里被阻住。几个亮蓝顶子,玳瑁顶子的武官失魂落魄一般的被揪出来,按在地上就砍了脑袋。饶是如此,溃兵还是越来越多,到了此地,既不能后退,却又再无回去抵抗的勇气。混杂在一处,呼声震天。

“宋军门!弟兄们三个月一文钱不见,朝廷叫得好听,送饷钱来啊,送军火来啊!”

“淮军都是德国毛瑟,咱们都是铁板开司单打一,炮都不见几尊,他们旅顺丢那么快,咱们已经顶硬打了一气儿了!”

“军门,可怜可怜咱们毅军老弟兄跟你二十年。丰升阿他妈的先跑了,他们旗人的天下自己都不上心,咱们打个什么劲儿!”

“军门,下令撤吧!这仗没法儿打了!”

宋庆只是在山头上闭目不语,几十个戈什哈簇拥,只是不住的看着他们的统帅。海风吹过,宋庆帽子下的白发散出几茎,只是在风中乱颤。

兵败如山倒……放眼四顾,全是大群大群的溃兵,在这里被阻拦了一下,其他地方还是在发足狂奔。将领和亲兵骑在马上头也不回的逃跑,士兵们骂声连天的在后面跟着,军装号坎枪械丢了一路,路边全是被丢弃的伤号。日军炮弹掠过,在人潮当中炸出灰黑色的烟柱。每一发炮弹落下,就有拖着大车的马匹惊炸,将人潮当中的大车带倒。无数双脚踏过来,不管人马,都被踩进了土里。

七万大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军门,退吧……”

说话的是一个宋庆子侄,领他的护军亲营,按着腰刀苍白着脸看着眼前一切。七万人崩溃的场面太过于惨烈,让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颤抖了。

宋庆恍若不觉,只是喃喃自语:“这叫打的什么仗,这叫打的什么仗……二百多个营都堆在这里,皇上以为兵多就能守住,稍微退一步就要脑袋……饷呢?军火呢?怎么不运上来?叫我节制诸军,我又能节制着谁?徐一凡没到就匆匆让他当这里的钦差总理军务,我的话就更没人听了……皇上啊皇上,你要求好,但是仗不是这么打的哇!”

子弹这个时候已经嗖嗖的从这个山头左右掠过,几个戈什哈被打倒,更多的人却簇拥在宋庆身边:“军门,当心!现在没法子了,退吧!”

宋庆还没答话,就听见靠海那侧的战线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嚣声音,随着海风,传遍整个战场。转头向那里望去,就看见自己右翼也已经崩溃了下来,大团大团的溃军山洪倾泻一般的退了下来。日军穿插在乱军当中,将局势搅得加倍的混乱。

日军的旗帜在一处处山头树了起来,他们前进得如此之快,已经用火力封锁住了不少败军的退路,不知道有多少败军被逼得向海边跑去。一头是大海,一头是日军,背后的子弹逼得他们只有跑进海里。苍黑色的大海拍击着滩涂,卷起一道道的白浪,在这白浪上下,浮动着的都是人头!

一行人马破开纷乱的溃军人潮,朝宋庆这里直奔过来。全副武装的戈什哈们马鞭乱挥,枪托乱砸,硬生生的开出一条道路出来。转眼间这队人马就直奔上来,当先一人正是盛京将军依克唐阿,正是五十多岁的盛壮满洲汉子。这人可不是京师八旗子弟那种做派,这份功名,是少小从军就跟着当年满洲擎天一柱曾格林沁一刀一枪杀出来的。甲午战事起后,依克唐阿大集在他手中的吉林练军,先是准备赴援朝鲜,后来因日军在花园口上陆而转赴辽南,现在也驾着钦差帮办辽南军务的衔头。

这个时候儿,依克唐阿也满头满脸的血,胳膊也被白布吊着,几个亲兵扶持着他下马,踉跄奔到了宋庆面前:“老宋,败下来了!现在你要拿个主意!”

宋庆脸如死灰,呆呆的站在凛冽海风中:“除了死在这里,还有什么法子?丰升阿先退了,尧山,你也跑吧……”

“去他妈的丰升阿!郭博勒家的崽子都不吃好草料的!老宋,军中传的话你都不知道么?说是朝廷有人不想让咱们胜!要饷饷没有,要啥啥都没有!战前就有消息了,丰升阿他们准他妈先跑!军心早浮动了,所以丰升阿一跑,大家伙儿都溃了下来……现在跑的人无罪有功,你还怕退下去朝廷砍你的脑袋?”

依克唐阿一句话就震醒了宋庆,回想前因,还有此战种种。老头子竟然是一身冷汗,跳过来一把抓住依克唐阿:“尧礼,这是真的?”

他一下抓着了依克唐阿的伤胳膊,痛得依克唐阿就是一抽。两人一个是钦差帮办辽南诸军营务,一个钦差会办辽南诸军营务。论起来谁也管不着谁,因为职权相当,还很有些不对付。可是现下,丰升阿掉头就跑,闪下俩人打了一气儿,竟然有些同病相怜。

依克唐阿冲到这里说出这么一番话,也不是无因。他是旗人,围绕着辽南战事背后的种种风声早就传到了耳朵里面。他是愿意打的,可是大局如此,又如何回天?现下只能退,一是需要宋庆所部互相掩护,才能多撤点弟兄下来,带兵几十年,不像丰升阿从京师出来钻营了这么个位置,丢下弟兄以后没脸见人。二是万一宋庆不退死在这里,留下他这个当初没有听人暗示的活着回去,说不定就顶了缸!干脆说明白,大家一块儿跑他妈的,法也责不了众。论起来宋庆是会办,他才是帮办!(会办者,会同办理也。帮办者,帮助办理也。打个比方,钦差总办是总经理,CEO。会办是副总经理,帮办是总经理助理——奥斯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