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二十五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四)(第2/4页)

“这个复生你不用管,康某人为的还不是你!”

“是不是韩老掌柜,给你提供这些钱,又为你在京中奔走,打探这些消息?”谭嗣同脸色铁青,竟然毫不放过的咄咄逼问!

杨锐坐在一旁,他老成一些,瞧着不是路数,赶紧站起来要打圆场。却听见康有为冷笑一声:“复生此处,无力可借,我找些外力,又能如何?康某人和复生道义相交,却不是复生兄的下属奴才!难道复生兄,你还要苦心孤诣的为这些卖国贼子维持么?你也要赞同这和约么?你难道不想破此闷局么?”

三个问题,个个诛心。就像三记重拳狠狠的打在了谭嗣同身上。他身子一晃,颓然在椅子上坐下。

就是杀了他谭嗣同,他也不愿意这等和约出自他手!尤其是他还挂着和谈钦差副使的名义!可是真的要做出事情来,在不到被逼至绝境的时候,和后党如此绝裂。那么在北中国的残局,就更加不可收拾!后党也许成事不成,但是败事绝对有余!如果真采用了康有为的建议,那么改良刷新的大事业,就要摇身一变,成为党争。越是末世,这党争起来越是不死不休,到时候,他毅然北上的一番苦心,就要付诸流水!

个人生死是小,国家气运如何是大!放在两年前,他也许就和康有为一样,勃然而起。但是两年后,看着徐一凡一路走来的轨迹。他已经想得更深更多。做事情,绝不能完全凭借意气!

他和徐一凡分道扬镳,最根本之处,就是采用如何的方式改变这个国家。徐一凡要由地方而中枢,彻底将大清推倒。而他却怕这样难免藩镇之祸,火焰燃起,没有几十年无法善后,列强环逼如此,如何能有这善后的时间?在他看来,惟一可行办法,就是进入中枢,采用东邻日本明治维新之成法,扶植皇室威权,由上而下,刷新改良。如果皇室威权可立,徐一凡未尝不能变化为日本维新时萨摩长州那样的助力,他们兄弟二人,还可以再度携手……

如果这番大业,却变成党争。这中枢威权振作,又从何谈起?

他一直在维持,一直在想用自己的诚意说服别人,不断的写信,不断的低声下气去拜会后党重臣,尤其是世铎。往日书生意气,已经收起得干干净净……

可是到了最后,等到的却是这一纸很有可能成为现实的屈辱和约!如果不是徐一凡在两江如此咄咄逼人行事,朝廷也许不会急着赶紧了结对日战事,好专力向南。可是如果不是徐一凡,只怕这在天津坐下来谈判的局面都争取不来……徐一凡是对是错,他已经理不清楚了。难道到了最后,真的只能采取康有为的办法,用激烈决绝的手段,来应对后党这些误国庸臣?

只怕自己为了灭火而来,到了最后,一场更大的火焰,却由自己亲手点燃!

谭嗣同双手捂着脸,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作一声。康有为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书房里面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到了最后,还是他们当中最老成的杨锐低声道:“复生,事已至此,我们如果想做一点事情出来,恐怕南海所说的,已经是惟一选择了……我瞧着,文大人不断写信过来,吐露内情,只怕也有皇上在背后,说不定,正是皇上想……”

这一句话说出,杨锐就知道自己失言,赶紧扭过脸去,咳嗽两声。捂着脸出神的谭嗣同霍的一下站起,林旭激动得鼻翼不住贲张,只有康有为,还在那里微微冷笑。

谭嗣同脸色铁青,狠狠的看了杨锐一眼,他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有很多话,马上就要喷涌而出!

到了最后,却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个时候,谭某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再劝劝,再求一下。杜鹃啼血,也许会有石人落泪……如果不成,南海,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谭某现在方寸已乱,和约未定之前,什么也别对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听!”

说罢,谭嗣同跌跌撞撞的出门而去,且行且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我又为的是什么?是什么?”

书房当中,杨锐和林旭都已经动容,谭嗣同的苦闷,似乎也说到了他们的心底!

只有康有为神色不动,傲然高坐。

※※※

“大帅,玉昆已经离开江宁城了。一艘小舟,从人不过七八名。上船之前,就躲在轿子里面不敢露面……”

袁世凯恭谨的微微弯腰,在签押房内向徐一凡低声禀报着事情。

说是签押房,其实说是徐一凡的办公室更恰当。以前督署的签押房,是总督聘请幕僚所在的场所。一切庶务,基本都是这些幕僚老夫子在料理,总督不过拱手而已。不遇到特别重大的事情,不会到签押房来商量事情。满清地方行政,就是如此,当官的吟风弄月,交往应酬,甚至嫖堂子抽大烟的时间,远远超过干正事儿的时间。国家大事,都是私人聘请,不对政府负责的幕僚们上下其手。

徐一凡却不一样,他没有私人的幕僚,麾下各有职司,对各自的工作范围负责。汇总于他处,他也最讨厌手下不干正事,弄一帮没有名义,无责任可追究,偏偏又有巨大行政权力的幕僚老夫子在手底下。他的团体,也是整个大清唯一没有绍兴师爷游幕期间的势力。

没有了这些灰色的中间层级,徐一凡的团体,虽然人手少,倒是令行禁止,反应迅速,运转起来灵活许多。

他每日,至少上午都在签押房内办公,倒是大清历史上,破天荒的第一次地方官完全承担起地方行政事宜的举动。

徐一凡正批着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的公文。听见袁世凯汇报,停下笔来笑道:“我瞧他敢大摇大摆的离开!老子放他,已经算是他祖上有德了……一个被老子吓破胆的家伙,放他回北京城吓唬吓唬别人也好……满城动向如何?”

袁世凯离开朝鲜到两江,徐一凡当时也没有如何表示。可是袁世凯现在第三镇总统的官职并未曾去,每天还要参加高级军官的关于禁卫军整编扩大事宜的讨论。同时徐一凡又让他拣起了老本行,综合原来情报那一摊子,负责情报工作。两个亲信重要的职责一肩挑,可见徐一凡对他表忠心来江宁这举动的满意程度了。底下人也悄悄在背后议论,老袁这次算是洗干净了喜欢背主的底子,真正出头啦。

现在的情报系统,已经不是朝鲜时期的那个简陋模样儿,单单是盛宣怀投靠,就带来了多少人脉和情报资源!也的确需要一个人才好好整理一下。袁世凯天生的对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精通,交给他,也算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