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五十一章 包揽把持

北京城,延庆县。

县城里头,最大的大户就是专营骡马骆驼市的朱大户。能做这个生意的,谁不是强悍人物,骆驼和马都要从口外或者更西边吆回来,再加上顺带赶羊群牛群,一路上荒山野岭,风餐露宿,带着几十号壮健汉子保证这些牲口都能回来。谁不是又能吃苦,又能泼打的人物。在花旗国,这等角色有个名词,就叫牛仔。

朱大户既然是靠着这等生意起家,在县城的气焰就了不得。虽然他也没捐一个官儿什么的来充充场面,也没投靠教会再捞点好处,但是凭借着手底下百十条养在家里的亡命汉子,延庆县里头,在哪里都是横着走,不管是官绅还是吃教饭的混混儿,没人敢正眼瞧他,生意最大的时候儿,口外骡马市,朱大户足足占了有靠近四成的市面!

哪怕这等又有钱又强悍的大户,在如今满山遍野而起的香教面前,也只得服软。县城里头的香教大师兄看上了他院子阔大,摆得开香坛,容得了更多的教民,指明了就要他挪挪地方。朱大户也只得鼻子一捏,包袱收收,跑库伦躲风头去了。按照他的话:“蚂蚁多了咬死象,这些教民,多得邪门儿,又都是请神喝符水闹得疯了心的,再是江湖大豪,也没和他们作对的道理!”

临行之际,朱大户还撂下一句话:“江湖走了这么些年,靠着人多能霸一时,但是要不败事儿,还得拘管整练起来,这满山遍野的香教要是能长久,到时候挖了我眼睛去!宅子给老子看好,回来地砖磕了一个角,老子都得上门讨回来!”

现在朱大户的院子,就是县城最大香坛马六爷的地盘儿,前两天马六爷就发了英雄贴,召集城关四乡各处大师兄齐集他这里议事。原因其来有自,阎尊者已经传了法帖到各处,朝廷马上就要分到北京城所属二十二县挑兵!楼梯响了半天,总算是有人下来啦。传了那么久的大家吃皇粮戴顶子的消息,现在总算确实下来啦,搞得大家伙儿是更加的如颠似狂。

这一开始挑兵,讲究就大了。阎尊者的法帖意思很清楚,要是你这位大师兄手底下有三百条壮健汉子给挑上了,你就是营官,起码也是一个亮蓝顶子。要是你手底下有千把壮健汉子,那么恭喜,标统的缺就是手拿把攥啦。上了三千,你大师兄祖坟冒青烟,从一脑袋高梁花子的乡下脑壳子,一下就变成了红顶子戴在脑门儿上头!

各凭本事,各凭实力,再公正也没有。

法帖上面还说了,挑兵大事,是现在朝廷里面的二皇上谭大军机带着一拨儿当初刘坤一带过来的军官亲自拣选,往日香坛里头,什么老弱病残都可以拿来充数,娘们儿也能壮壮声势。这挑兵,不是五尺高的汉子,挑得重,吃得苦,手活脚活的,二皇上还真说不定瞧不上眼。各位大师兄自己要拿捏清楚了,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挑兵挑不足额,不仅仅是你自己前程有碍,对香教事业也是有碍。到时候儿,别怪阎大尊者又是一道法帖下来,将你革出坛去!

事关今后喝汤还是吃肉,各处挑头的大师兄岂能不上心。马六爷是阎尊者亲传弟子,延庆县一等一的香坛主持者,和延庆县太爷都同桌吃饭,称兄道弟的人物,岂能不在这个上头用心思。他蛰摸了一下手底下实力,香坛里头,起哄的多,老弱多,混烙饼馒头吃的多,骨干壮健汉子,不过就二三百上下,他的志向,可不仅仅只是一个营官。其他各县风声都传过来了,各处大师兄,现在都开始吞并县里头的小香坛,香教子弟自己都很是呛了几场硬火,他马六爷怎么能拉在别人后头!

今儿一大早,他就在院子里头指挥手下人搭棚子,准备流水席,县城里头不管红案白案师傅全都拘了过来,一大早的就带着几个手下站在院子大门口做望夫石状,等着迎接四乡各处香坛的大师兄们,为了壮壮声势,县太爷那里的吹鼓般子和壮班都借来维持秩序了。

让马六爷欣慰的是,四乡大师兄大多还真没失约,很给他面子。从一大清早开始,就陆陆续续的过来了。这也难怪,乡里消息怎么也比不上县城灵通,他马六爷才接到法帖多久?大家伙儿觉得城关里头马六爷下帖子,那是给大家面子,怎么也要来捧捧场。再说闹了这么些天,乡下也觉着无聊了,看看县城热闹去!这可不是当初挂个褡裢,土头土脑的进城赶集,看见壮班编外的步弓手都得点头哈腰,现在老子是进县城,在朱大户的宅子里头吃席咧!

大伙儿过来,马六爷也一扫当初眼睛在脑门顶上的傲气,不管面生面熟,都拉手寒暄。碰见练红灯照的大师姐,还行个礼开玩笑:“大师姐,您早班儿哇!知道红灯照是半点荤腥不能过口,一个月得持斋三十天。现成准备的花旗国的砂子白面,再加了冰糖做的饽饽,给王母娘娘上供也不寒碜!”

腰里的洋打璜怀表打了十点,人也差不多来齐,院子里头席棚底下已经是济济一堂,负责知客招呼的手下忙得脚不点地也似,烟茶流水价的送上去,点心茶食,一盒又一盒的开。全是从京城买的南货,往常瞧见一眼也不容易,今儿就跟不要钱一样!

马六爷合上怀表,掰掰指头盘算。小葛庄那个葛二蛋怎么没来?这家伙,当初抱牌子闹县衙门,他很是抬了他一把,这次送信过去他那个坛子也排在前头,实指望这次他能当半个心腹用。而且小葛庄也是大庄子,还有练少林会的,也指望那头能帮百十条汉子出来。怎么这小子吃了席就擦嘴,架子这么大,现在还没到?

马六爷疑惑的招呼过来一个手下问问,那手下也说不明白,又去问离小葛庄近的香坛大师兄,回头过来朝马六爷禀报:“师爷,二蛋殁啦!康庄来的外路师兄叫什么刘大侉子的,也说是阎尊者亲传,打上门去,又和小葛庄少林会的头头葛起泰联了宗,把二蛋吊在了旗杆上头!现在小葛庄姓了外路的!”

马六爷心里一紧,摆摆手:“真他妈的,烂泥巴扶不上墙!不等那鸡巴刘大师兄了,外路人和咱们不一条心!缺了那狗肉,我们一样成席!”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巷子口负责知客的那些县衙壮班大声通传:“小葛庄刘大师兄,项大师兄,葛大师兄到!”这些壮班站堂就是练的嗓子,当通传再合适不过,嗓门儿又厚又亮,震得人心里头一抖。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马六爷心里头再膈应,这个时候也得站住了脚步,堆处了笑容,就看见巷子口走过来三个人,当先一个穿着道袍,道袍上面还有乾字卦像,走路一摇三摆,一看就知道是装神弄鬼的积年,说不得就是那个刘大师兄。可是怎么瞧怎么这位才夺了小葛庄的刘大侉子,眉眼里头总有点愁眉苦脸的神色。在他身后,左边是个矮胖子,圆脸短腿,五官有点象女人,貌不惊人。一个却是又高又壮,结实壮健,走路似乎都敲得地面叮咚作响。谁人一瞧,都得在心里惊叹:“好一条燕赵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