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五十七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五)(第2/3页)

文廷式师承翁同龢,一师一徒挑起帝党大梁和后党争斗那么多年,说起办实务,师徒俩都可称废柴,但是这阴微权力斗争心术,却已经炉火纯青!

光绪慢慢安静下来,示意文廷式坐下,自己也坐在书案之后。下意识的拿起一本书,却不翻看,只是仔细的听着文廷式在那里娓娓道来。

“此次皇上就是要对这两个大敌一箭双雕!几个王公大臣被老佛爷骂出去,臣早就知道了……不瞒皇上,这几个王公大臣都是臣花钱买来出头的……这只是一个开头,就在这两日,京城十七个王爷,八旗上二十个参领,再加上此次变法失去权位的若干大臣,就要再度一起叩阙,向老佛爷哭诉!这个风潮起来,不管成还是不成,总是足够惊心动魄了吧?”

光绪先是脸色一变,有点兴奋,接着又摇头:“老佛爷在这个上头心思灵醒,你不也是说了么?老佛爷用谭嗣同,一则以御徐一凡,一则以压迫朕。只要老佛爷抱持这个宗旨,再加一倍人数,也是动不了谭嗣同……就算老佛爷拿下谭嗣同,也只是表明大局还在老佛爷掌握当中,什么时候又轮得到朕?”

文廷式笑得云淡风清,迭起两根手指:“……后党能如此的闹,王公大臣能这样闹。谭嗣同一党,有所反应也是正常的吧?若是谭嗣同麾下心腹,这个时候也上一奏折,要彻底变法刷新。这些旧人,敢搅动如此风潮,只因为老佛爷还掌握着真正最后决定之大权。为了杜绝此事再度发生,让变法刷新大业不再有人掣肘。请老佛爷归于承德避暑山庄荣养一段时日,不再对外朝之事发表任何意见,此折一上,又当如何?”

光绪猛的一拍桌案站起来:“老佛爷将忌谭嗣同,恨不欲其死!……只是从哪里找一个谭嗣同心腹上此奏折?上折制度严密,冒名可冒不了!”

文廷式淡淡一笑:“臣夹袋里面,还有个把这样的人……”

“然后呢?”光绪已经紧张得脸色都发青了。文廷式正准备开口,光绪又示意他住口,亲自下阶走到门口,四下看看。按照他的吩咐,他和文廷式召对,门口十丈外不许有人。站得远远的太监看着光绪在门口张望,赶紧跪下。光绪摆摆手,又转了回来,居然亲手搬了一个锦凳过来,和文廷式坐得近近的,都快凑到了文廷式的脸上。

“此折一上,双方隔阂已生。必然要聚集心腹议事。老佛爷是商量怎么应对,谭嗣同则要查清楚真相,好明白回话,化解此事。上折子的人他们都找不到的时候,怎么也有个三两天酝酿商议的时间吧?

趁着这个时机,臣当联络谭党当中有心人,以调兵回京,掌握局势,维护变法大局不变,维护他们新得权位不变的名义。调新军回京城!刘坤一遗下旧部,不可倚靠行此事,能用者,唯有新练之军!皇上,臣敢在这里说一句,新军上下,已全在臣之掌中,皇上衣带诏,已有效验矣!谭党上下,还蒙在鼓里!到时候新军进京之时,就是谭嗣同一党,后党余孽全部就擒之日,皇上也终将掌此大权,鼎新革故,成就一代英主伟业!”

一席话抑扬顿挫,文廷式说得神采飞扬。这么一个一环套一环的计划,完全是他酝酿主导,将天下人都玩弄在掌中,如何能不让他自得?

他的计划说完,光绪却久久没有吭声。他沉默的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文廷式却只是镇静的看着他的身影,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新军可用?”

“可用!”

“新军可信?”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皇上,难道真的让谭嗣同根基慢慢深固,代君而立?”

光绪咬咬牙齿,摆摆手:“道希,你去吧。这事你知我知,不到事成,不可透露半点全盘计划!你也知道,朕能信的,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他转头看着文廷式,眼睛里头慢慢有了泪水:“……还有在上海的翁老师,一旦朕有了大权,翁老师朕以父事之……你别磕头,谁说翁老师当不起?还有你,道希,既然要革故鼎新,汉人未必不能封王……你好生做吧。朕焚香沐浴,日夜期盼你的好消息……”

看着光绪说得动情,文廷式也撑不住,流着眼泪就跪了下来:“臣敢不效之以死!”

※※※

哪怕第一个督抚来江宁向他表中心,都没让徐一凡现在的心情轻松下来。

不过就是满腹心事,应付一个清末的老官僚还是没什么问题。身居高处这么些年,接见邓华熙邓巡抚的时候,徐一凡应对得轻松自如。在李鸿章面前表现出适度的尊敬,但是谈到真正的大事,还是表明任何大事的决断,只有靠他徐一凡。对邓华熙,他也没说太多时局的话,只是温和寒暄,表明他徐一凡是有招降纳叛的气度,但也隐隐暗示了北京将有大乱,那里已经不能掌控全国局势了,最后只有靠着他徐一凡来收拾——一切的一切,他们这些地方官睁眼看着就是……

徐一凡也没指望靠着旧官僚体系来改造整个中国,建设本来就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过程。他现在要做的,只是代清而立,重新竖立起中枢威权。避免在历史上今后几十年出现的分裂内战混乱而已。至于将来,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不过都不是眼下头痛的问题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对这些愿意投靠的地方大吏,还是以笼络为主。

他也做得很不错,军营召见以立其威。言谈温和,礼节下士以慰人心。在汤山军营把邓老头子搓揉一番,又在第一镇食堂赐宴,随意介绍了几个麾下虎将大家认识认识。新式军官皮靴在邓华熙面前一磕立正,老头子就赶紧起身呵腰还礼。

最后老头子至少面上是心悦诚服的告辞而去——他内心到底怎么想,徐一凡也懒得管。这等人,没有创造潮流的能力,最后的选择,也只有追随潮流罢了。

真正让他一直反复思量的,还是盛宣怀的那封电报。

北京帝都,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各种心思暗自潜藏,都要在这最后的舞台上上演他们的落幕大戏……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他所等待的。

谭嗣同把持大权,募练新军的思路,并没有错。也是学习他徐一凡一切靠实力来吃人。在这个中枢威权丧失殆尽,实力是一切作为的依靠。可是当香教卷进了这京城政局变动当中,那就不对了。徐一凡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个机会。只要将谭嗣同微薄的掌控全局能力打掉,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控制,大乱必然发生!而大乱发生,北方朝廷最后一点威望将丧失殆尽,而他就是天命所归,收拾残局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