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六十一章 风起(四)(第4/4页)

李莲英赶紧答话:“老佛爷,是这话没错儿……”

慈禧一笑:“徐桐那老头子,还有一些个宗室子弟,老是念叨着香教多厉害,多忠心为国来着……这不是废话么?还不是为的官,为的钱?过几天吧,等外面缓和点儿了,把这几个人叫进园子里头来……谭嗣同啊,可惜了。不敢下杀手,没徐一凡那么心狠手辣。就算他守在北京城周围不走,还架得住那么多人在背后算计他?”

她看看李莲英只是呆着脸听着,疲倦的摆摆手:“旨意发了吧,安抚一下姓谭的……这天下,谁也弄不好,且顾眼前吧……徐一凡真要来了,我去洋人租界去……有个什么新词儿叫避难?我就不信洋人看不出来,我老太婆是个宝贝?什么东西从徐一凡那儿要不到,只能从我这儿要到,洋鬼子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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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总理大臣衙门虽然挂了牌子,但用的还是军机处原来的屋子。一天扰攘下来,这屋子里头,安安静静。只有站岗放哨的新军士兵缓缓走动的声音。

谭嗣同就呆呆的在炕上坐着,手扶在炕桌上,一动不动。

一天下来,他心力交瘁。

进京隔绝中外交通,震慑京城反对他的势力。办得并不是很为难。这些大臣们最习惯的还是在背后算计人。真的对他们来硬的,就没法子了。当然,这也有因缘际会,因为徐一凡的威胁,谁也不敢挑头练兵带兵将来为大清卖命。直隶所有军权都掌握在他这个傻书生手中的原因。

大清末世,只剩下阴谋,只剩下陈腐,只剩下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徐一凡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所以他才敢飞扬跋扈,无所顾忌。自己……也总算看明白了。

可是,他不是徐一凡啊。

他当初毅然北上,试图挽狂澜于既倒。就是害怕徐一凡一旦挥军北进,整个天下分崩离析。神器无主,凭什么大家就服气你徐一凡才是真命天子?到时候不要是几十年的内乱!史书斑斑,皆可为证。维护中枢威权,再加以变革,未尝不是另外一条路!

这是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往常改朝换代,哪怕是异族入侵,华夏文明都远远的超过周围的文明。再怎么动荡,华夏文明都能缓过气来。但是现在已经走在前面的列强环逼,一旦再发生动荡内战,这耽误的就不知道是多少年!

谭嗣同从来不怀疑这个文明的伟大,和徐一凡相处几年,他也知道徐一凡为这个文明有多么自豪。哪怕经过几十年,上百年的动荡。总会有仁人志士,再走上存亡续绝的道路。

可是能避免未来几十年的血腥,未来更长时间步步是血的追赶,他就不惜此身!徐一凡坐拥强兵,却仍徘徊江左,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到了直隶,刘坤一的故去,让他又多了另外一份责任。不能让北地陷入香教起事的血海当中!

正因为这样,他才走到这一步,带兵进城,等于逼宫。

这条路,好艰难啊……传清兄,你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想到深处,谭嗣同竟然痴了。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点灯笼光芒,透了进来。就听见杨锐的声音:“复生,怎么黑灯瞎火的就坐在这里?”

谭嗣同啊的一声,从自己思绪里头摆脱出来。杨锐站在门口,挥手让马弁苏拉点亮屋子里面的灯火,等他们退下之后。才笑道:“如你所料,朝廷下旨抚慰我等,追认我等是奉旨进京,串联欲叩阙的领头人物如载澜等锁拿……”

谭嗣同淡淡一笑,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朝杨锐招招手:“书乔,屋子里闷得慌,我们出去走走。”

杨锐脸色一动,看着谭嗣同缓缓起身,走出屋外,他跟了上去。

屋外月明星稀,斗柄北指。

“斗柄指北,天下皆冬……可很快斗柄就会转向东方,那时候就天下皆春了……”

谭嗣同看着天上星芒,喃喃自语。杨锐却笑道:“你好有逸兴!这旨意得赶紧发到京城各个衙门,街上也要贴。秩序赶紧得恢复到平常,咱们如此行事,练兵更得抓紧……一脑门子的事儿,复生!”

谭嗣同负手转头,看向杨锐:“书乔,我们就要死了。”

杨锐一怔。

“……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们却又一个人不敢杀,不能杀。也不能真正逼宫……还有那么一点书生意气。多少人想着我们死?他们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哪怕我今天死,明天传清兄就兵临城下,他们也不会管的……而且,传清兄也希望我死!”

杨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死了,才能证明这条路实实在在是走绝了。天下有心人,最后的选择,才会是传清兄……书乔,西洋算学你也有心得,是不是列个什么方程,算算我们还能活几天?”

杨锐呆呆的看着谭嗣同,突然想说什么。谭嗣同却扬手制止住了他:“……你的法子,不用说了。我和传清兄,各有各的坚持,他是对的,我也没错。何必那么悲观?只要在一日,我们总要守得北地平安,一旦真到那一日,传清兄也该到了!我对他有信心,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圣人的话,还会错?书乔兄你想想,我们两个热血书生,能在史书上留一笔,此生何负?”

杨锐沉默良久,最后只是淡淡一笑:“也罢,就陪你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棋下得将将比我低上一线,这个对手,可没那么好找。”

两人对视,都是哈哈大笑。笑声中谭嗣同深深看向南方。

“传清兄,到时候你可不能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