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钱谦益的策略(四)(第3/3页)

而且不知何时,有那么一句话开始在北京城里到处流传:“就算那孙元化是个王八蛋,他也是咱东林的王八蛋!”——就是在这句话的驱使下,无数东林派的御史言官们纷纷奋笔疾书,旗帜鲜明的支持首辅周大人,同时对徐老大人的舔犊情深表示赞扬。

东林党强在什么地方?正是舆论,他们这一站队,民间立刻引发反温风潮,那些书生秀才们群情激奋,众口一词的谴责温体仁别有用心。到最后竟然冒出民谣“内阁翻成妓馆,乌龟王八篾片,总是遭瘟(温)”——连妓院里都在拿次辅大人开涮了。

然而就是在这种满朝皆讽的条件下,温氏居然还在坚持,温体仁以坚持国家法度大义自居,摆出一副“虽千万人俱往矣”的悲剧英雄姿态,起先倒也打动了不少人支持他。不过中国人么,自古以来最擅长的就是抹黑英雄啦——很快的,无数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往内阁与宫中,都是揭露温某平时如何卖官鬻爵,横行不法——你这人不是个好人,肯定做不出好事。管你在孙案上是不是有道理,反正要你完蛋!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面对如此乱拳,温氏及其党羽不得不分神应对,间或反击,也找出一些对方的错失进行攻击。只是这样一来在崇祯皇帝眼中双方谁都不干净了,每天面对令人眼花缭乱的互相攻讦奏章,一向以英武自诩,却终究只有二十一岁的青年皇帝有些摸不准了,到底谁忠谁奸?朕该如何处置才不算昏君?

……

从四月初到五月末,差不多两个月时间,大明帝国的朝廷始终处于这种“沸腾”状态,不仅仅是温派周派东林党这些“主角”,连浙党楚党等还不怎么成型的派系也都被牵入了。满朝臣僚就孙元化的生死问题吵做一团,不过话题到现在已经转变为:山东事情到底应该由谁来负责?谁应该为此承担责任?

就在这双方角力的关键时刻,钱谦益的身影却又出现了——在连续拜访了数位东林大佬之后,礼部尚书徐光启再度站出来,代表东林党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嗓子:山东的事情,咱们东林惹下的麻烦,还是咱们东林收尾——我们来负责找人解决那伙叛军!

徐老头儿如此豪言壮语,一时令满朝文武失声,东林从来不以军事见长。先前还有个大学士孙承宗掌握辽东军权,但自从孙承宗因为大凌河之败去职以后,东林党人中就没什么位高权重手握精兵的大员了。

但徐光启的道理也很足:孙元化犯了大错误,我们替他弥补过来,以此交换他一条性命,行不行?至于能不能成,那是我们的问题。要是不成,大不了连我老头子的乌纱帽一起摘了去——听起来也不是没道理。

至于徐老头儿敢于如此自信的缘故,有知道内情的也打听出几分来,居然是指望那帮刚刚投降的南海髡人去山东平叛。初次听到这消息的人都觉得是笑话奇谈,且不说海南琼州距离山东有多远,就琼州军那点人数,就算传言中的数千人马全部出动,面对十余万叛乱军,又顶个屁用?更何况,若琼州髡人蠢到连老家都不顾,倾巢而出去为朝廷火中取栗,这种笨蛋恐怕早被两广总督灭了,还轮得到钱谦益去招安?

但无论如何,徐光启的提议令朝中激斗双方都找到了下台阶。于是大家各退一步:孙元化可以暂时不杀,但他的结局如何,要看山东事变最终如何解决。

而周延儒在这种环境下也终于放下架子,找机会在某个非正式场合与钱谦益见了一面,见面之后什么废话都没说,就问了一句话:朝廷招安以后,琼州短毛要多长时间才能出兵山东?

钱某则胸有成竹,笑吟吟回应道:

“那要看朝廷的旨意有多快了,只要朝廷这边不拖时间,琼海军那里只有更快。”

——周延儒这边还能碰个面交流一下,温体仁那里对钱氏却是恨到了骨子里,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交涉。不过温体仁现在也不敢乱动——就在钱谦益放出那番要他老命的言辞后不久,在某次聚会上,居然有人企图行刺钱大才子。

钱谦益自己就一文弱书生,但他身边那些陪同人员,比如郑芝凤郑彩之流,虽然在京师这边跟着附属风雅,跟着换上一身儒衫以读书人面目示人,骨子里可是正宗海盗头子出身。人家儒生腰间配剑无非做个样子,他们的宝剑却都是开了锋了。平时哪怕就在风流快活的时候,靴子筒后面也总是绑着匕首甚至火铳的。更不用说带在身边的保镖亲兵,一个个都是厉害角色,本就是预防万一情形不对,好保着两位大爷逃回福建的。

在这帮凶人面前哪有刺客发挥余地,那几个图谋不轨之人刚刚亮出家伙,还没靠近便被火铳击毙,只是郑家人下手太狠,居然连一个活口都没留,虽然当时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了行刺,但刺客是谁派来的,却一直没能查清。

人们很自然的把温体仁列为第一嫌疑犯,尽管后者大呼冤枉,赌咒发誓说自己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但在舆论方面他哪斗得过东林党,最终这顶黑锅还是结结实实扣在了次辅大人脑袋上,只气得温体仁眼前发黑,差点没吐出血来。以后和人议论,只要提到钱氏也只好噤口,以免惹火伤身。

……

一桩桩一件件,在这大明崇祯五年的初夏时节,北京城里着实热闹无比,仿佛一场场精彩无比的大戏。无论身处其中还是袖手旁观的,都只感到目不暇接。只偶尔有几个头脑特别清醒之辈,夜深人静之时闭目沉思,方才惊觉这一切都是在那位钱大才子进京之后才发生的。

钱谦益,三年之前才被灰溜溜赶出京城的官场失败者,仅仅去过一趟琼州府,就能掀起这样一场官场大浪?这琼州府究竟有何特异之处,能让一介书生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论有多少人为此而感到迷惑,他们都不得不接收这样一个事实:钱某人的重新崛起已经不可阻挡。大明崇祯五年,六月初六壬申,正是最热的大暑之日那一天,这数月来在京师里也是炙手可热的钱谦益终于得到了由内阁起草,天子用印的正式御诏:重新授其为礼部左侍郎,并正式任命其为朝廷招抚大使,赐御酒、金花、银缎,令其持恩旨前往海南琼州,招抚那里的海上来客。

在出京之前,天子再次于平台召见钱氏,执手殷殷嘱托,望其能尽快成事,早日为国分忧。临到最后,崇祯皇帝还向钱谦益透露了一个令他大感意外的好消息:

——等太子慈琅再大一些,到了该进学的时候,皇帝及其家人都有意想要请他担任小太子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