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羽九玄难得见到他害怕的样子, 不由得乐了,笑问:“我是太女就不是我了吗?”

云驰跪得极其标准,马车的微微晃动丝毫不影响他的跪姿。他心说:“天子, 天下之主。太女,未来的天下之主,跟山里的贵族家的淘气包当然不一样。”他很快镇定下来,说:“我没想到……”又觉好像不能这么随意, 于是又行了一礼,揖手回道:“没想到太女……元儿会是太女这么尊贵的身份。”谁能想到未来的天下之主会带着护卫,在到处都是牛羊牲口满地都是粪便污水的畜牧贸易市场闲逛, 晚上还跑去住行商往来人员杂乱的客栈。

羽九玄打开糖罐子,请他吃糖, 说:“你不必惊慌,我与你定下七年之约, 并非一时兴起, 而是经过细细思量之后的慎重决定。我心仪你,亦想将来能过得如你父母、我父母那般恩爱和睦。我在山里那么多天, 每天都能见到你父亲起床练习武艺前会到你娘亲的坟前转一转, 坐一坐。山里野草丛生,唯你娘亲的坟, 野草刚长点嫩苗就被你爹拔了。你娘坟墓周围的那圈树, 显然是为她遮阳和稳固坟地水土特意栽种的。”

云驰心说:“这有什么。你爹娘健在,当然不需要打理坟头。”觉得不吉利,怕冒犯天家, 没敢明说。

羽九玄看云驰畏惧她, 连糖都不敢接, 亦不知该说什么。除了少部分权势过大的公侯世族, 天底下绝大部分人对天家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天子对他们来说是天,是上苍,是天下的主宰。

她没再说话,自己吃糖,也往云驰的嘴里塞了颗。

王公大街离皇宫很近,很快便到了宫门口。

车驾停下,当值的门郎将上前挡住车驾例行检查。

赶车的侍从掀开帘子。

门郎将确认过里面坐的是太女,抱拳行了一礼,避到旁边,让开路。

把守宫门的羽翎军把挡在宫门口的拒马桩挪开,全部俯身跪拜。

宫门前跪满羽翎军,却是鸦雀无声,透着股安静庄严的威仪。

云驰紧张得大声都不敢喘,大热的天,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他悄悄地朝羽九玄看去,发现刚才掀子帘开时,她一派极其威仪的模样,当帘子放下,她便又开始嘎嘣地嚼糖。前后两息的功夫,像是两个人。

他口中含着的糖都化了,也就跟着嚼了两口,随即后知后觉地想起:我进宫了?

他掀开马车帘子一角朝外看,外面是一片非常巨大的空地,远处还有一大排天宫般的房子。云驰看直了眼,心说:“皇宫真大啊。”随即又飞快地放下帘子,颤抖着问她:“你……你把我带进宫……作甚?”

羽九玄说:“认门呀。不过,你别想翻我家院墙,会被当场射杀的。”

云驰心说:“我是疯了才会来翻皇宫的院墙。”他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他这辈子受到的惊吓全加起来都没现在大。

马车还在轻晃着前行,他再次掀开帘子一角又朝外偷瞄,心说:“果然不愧是天家,前院都比……”何止比别家大,他想都想不到皇宫能有这么大。他又朝元儿看去,发现她正撑着下巴看着他,又是那要笑不笑的样子,好像又没那么可怕。他把心一横,心说,不管了,难得能进皇宫开眼,赶紧看个饱。

他趴在马车缝隙下大饱眼福,看皇宫长什么样。

马车停了下来。

云驰跟着羽九玄下了马车,见到正站在一条非常宽且很长的过道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中间还有好多城门一样的门,墙角下、墙头上站的全是身着金甲的羽翎军。宫门前的所有人都跪了,元儿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走进面前的大门。

他快步跟上,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悄悄地打量四周。她家的房梁、柱子、门上雕满飞禽,那金灿灿的颜色分明是渡了层黄金。屋子宫殿亦是相当大,房梁柱有人合抱那么粗,处都是金玉摆件,还有白色的玉一样的但又不是玉的东西器具,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他呆呆地立在那,直到女官咳嗽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趴下行礼,然后发现元儿不见了。

他在女官的指引下挪步到椅子旁,正襟危坐,接过女官递来的茶,端茶的手都在微微地抖。他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这时候已经不害怕了,但就是忍不住手抖。

他坐了一小会儿,便见元儿从内室出来,已经换了身衣服。那衣服极其华丽,袍尾都拖到了地上,上面绣着展翅飞翔的大鸟,色彩斑斓,在阳光下还泛着光,衬得她愈发的明艳照人耀眼夺目。

云驰看傻了眼。真好看啊。

羽九玄挥手,令宫侍们都退下,只留下她和云驰,然后歪着头打量眼睛都看直的云驰。

云驰回过神来,又继续坐得笔直,再一想,太女还站着,又赶紧放下茶站起身,便又见太女很随意地坐到他的旁边,他又干巴巴地坐回去,坐得极为端正,目不斜视。

羽九玄说:“帮我一个忙。”

云驰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向她。太女有需要他帮忙的?

羽九玄问:“你帮不帮?”

云驰说:“你说……咳,您吩咐。”他说话时,听见自己的呼吸都在颤,发现自己还是很紧张,又看向元儿,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让他也有点很无措,脑子里乱得很。

羽九玄说:“礼部正在给我张罗亲事。”

云驰“哦”了声,随即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两只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宛若被人当头一记棒击。他下意识捏了捏脖子上的兽皮袋,握着里面的玉佩,很舍不得放手。他过了好几息时间,才稍微找回点自己的思绪,问:“是……是要收回玉佩吧?”强行露出一个笑容,点头,说:“我明白。”又用力点头,“我真明白。”扭过头去,眼圈都红了。

羽九玄瞧见他的样子怪怪的,挪步,去看他的脸。

云驰又飞快地把脸转到另一边,随即又回头看她,说:“看我做甚?”语气恶狠狠的,一副恶狼想咬人的样子。

羽九玄坐回椅子上,说:“我是太女,从来都是他们听我差遣,岂能有他们管束我的道理,口口声声说是礼法,太女已然行完冠礼,按理应当成亲,内里……”她的话音一转,看向云驰,悠悠说道:“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本宫倒要真的好好瞧瞧。”

云驰常年狩猎养成的警觉习性,让他嗅到了杀气,浑身的肌肉几乎本能地绷紧了,害怕恐怕什么的,刷地一下子没有了,脑子迅速转动起来。他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元儿的话不难理解,就是家里的管事要插手过问少主人的亲事?甚至逼少主人成亲?那还得了。

羽九玄说:“成亲,结两姓之好,若是心仪求亲,自是无妨,端看双方是否属意,此乃你情我愿之事,成,乃是美事一桩,不成,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