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奏免珠赋(第2/2页)

我们又笑谈了一阵,说起在合浦的事,耿夔乐观地预测道:“这次造反平息得如此成功,皇帝陛下一定会对使君另眼相看,也就会召使君回洛阳,重任司隶校尉。”

我却开始对在这里做官,越发感到有兴味起来。在朝中当司隶校尉,使贵戚敛息,权臣侧目,固然痛快,可不能尽兴,遇上真正的跋扈之臣,总是无可奈何,还会给自己带来祸患。反倒在这遥远的苍梧,我感到了一阵尽情驰骋的快意。我摆了摆手:“如果不把苍梧君墓被盗一事查清,我有什么脸面回洛阳。”

耿夔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使君你不说我险些忘了,前天一位玉器匠人来拜见使君,说他可能发现了应龙佩的另外半枚……”

我一口水喷到地上,跳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快,把他叫来。”我扯着嗓子喊。

耿夔吓了一跳:“好,我马上去叫。”

我在堂上来回走着,兴奋得不行,但又怀疑有误,福无双至,这么容易就发现应龙佩,明神对我未免过于眷顾了罢。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院子里马车的辚辚声一下子戛然而止,接着遥遥听见耿夔声音传来:“使君,使君,我找到他了。”

我还要摆摆官架子,假装毫不经意地靠着凭几,默不作声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我低沉着嗓子道:“来了。”

耿夔道:“来了。”他也许在暗笑,私下里,我和耿夔向来是嬉戏打闹,不大讲究什么上下尊卑的。可是在公开场合,外人都觉得我像铁面刺史,和掾史之间的君臣之分,丝毫也不可逾越。我认为这是必要的,君要像个君的样子,作为臣的掾史们,才会永远对我保持敬畏,才能令行禁止,威可克爱。

“把情况细细告诉使君罢。”耿夔道。

我瞥了一眼那人,他长得身材粗短,面容瘦削,其他倒没什么,只是两个眼睛极大,看上去像铜环一般,和脸形不大相称。说话时的神态照例有下等人脸上固有的乖巧,这也难怪,如果有机会,这世上的每个市井小民都可能成为一个佞臣,我想。然而,这确是没办法,人都想出人头地,役使他人,要做到这些,就必须学会谄事上官,细摩上意,他们又何尝做错了什么?

“拜见使君。”他跪坐在席上,脑袋微微前倾,双手据地。

我抚慰他道:“请起。敢问,君叫什么名字,听说君发现了另半枚应龙玉佩?”

他忙道:“有辱使君下问,小人姓田,也没什么正名,自小便被乡里唤作田大眼。”

我差点笑出声来,田大眼,果然名副其实。我忍住笑,赞道:“好名字!”

他不好意思道:“使君见笑了,小人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像使君这么尊贵的人,就该长得这么威仪不凡;而小人这样的穷贱之命,就该形象猥琐,好在上天赐给小人一双大眼,雕琢玉器时,可以看得鲜明些,免得坏了客人的材料。”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会拍马屁,但又何尝不透露着蓬户小民的辛酸,我诚恳地说:“只要君能够帮助刺史断了这件狱事,刺史敢保证,君不再会是穷贱之命。”

他赶忙伏地叩头:“那使君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这里先拜谢了……小人知道使君信赏必罚,所以自从使君上次说要小人等留意类似的玉佩之后,小人每天下午一干完要干的活,就去城中走街串巷,收购玉器,希望能有所发现。起先小人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几乎走遍了广信县的每一个闾里,都无所获,想着只有去别的县碰碰运气,却不料苍天不负有心人,最后一次走访合欢里时,在一个官吏身上发现他佩戴着半枚应龙玉佩。”

“真的?”我惊喜的语气有助于加强他的成就感。他果然眼睛熠熠发亮,好像点燃了一般:“是真的,使君,那个官吏据说是郡府的一个书佐。当时他懒洋洋躺在院里晒太阳,小人问他有没有玉器可卖,他说没有。但小人一眼瞥见他衣袋下挂着半截玉佩,根据小人的经验,那绝对是另半枚应龙佩。”

我道:“后来呢?”

他道:“小人半开玩笑地指着他的玉佩,劝他卖给小人。他好像大梦初醒的样子,说我差点忘了它,就叫小人近前,摘下玉佩给小人,要小人仔细看看,估计一下那块玉佩的价值。小人不需要仔细端详,把那半枚玉佩一接过,就肯定自己绝没有看错。那半块玉佩,和使君先前给小人看的半块,完全可以拼合。珍贵玉质那种奇特的温润感觉,根本不可能鱼目混珠,它们是天生的兄弟,小人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

我笑了笑:“脑袋是不能随便用来担保的,刺史也不会收取这份担保。”我喝了口水,又催促他:“然后呢?”

他咂了咂嘴唇,满脸堆笑道:“使君,能否也给小人赐茶一杯,刚才小人急忙跑来,有些渴了。”

我吩咐耿夔给他倒了杯水,他却不接,眼巴巴地望着我的手:“小人斗胆,就想要使君手中那杯。”可能怕我生气,又赶忙补充道:“小人听说,如果能有幸沾过贵人的手泽,来世就可成为贵人。”

我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谁能拒绝一个可怜人的哀求呢,何况他这么乖巧。我径直把手中半杯水递给他,他受宠若惊地接过,仰首喝了下去,抹抹嘴巴,接着道:“太谢谢使君了!从来没想到世上会有使君这样好心肠的大官!”

“继续说正事罢。”我挥挥手,打断了他。

他堆笑道:“是,是,那官吏问小人自己那半截玉佩价值几何,小人以为他不懂玉,就怯怯说了个数目,谁知他突然大怒,叫小人滚开。小人是个做工匠的,怎敢得罪官吏?所以吓得赶紧走了。”

“这个官吏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他家的道路罢?”我问。

“那当然,否则怎敢来使君门前讨打。”他答道,“我出门之后就四处向人打听,知道了这个官吏名叫何晏,是本郡太守属下的书佐。”

何晏,这个名字不错,而且是跟我同姓。我自言自语道:“看来,此人是知道那块玉佩的真实价值的。”

田大眼赶忙道:“小人开始看他对那块玉佩毫不经意,好像小人提起,他才记得自己有那玉佩似的,所以判断他不懂玉,看来是小人武断了。”

“嗯,很好。”我站了起来,对耿夔道,“立即系捕何晏,将他带来见我。”我又面对田大眼:“君要为此事作证,不用担心,就算弄错,也没有人敢报复君。”

田大眼喜道:“有使君这句话,小人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