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钩心斗角 第二章豫章旧人(第2/4页)

王谭大喜,大声呼道,久闻廷尉左监婴齐君骑术了得,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啊!他仰天长笑,神气活现地揽着缰辔,想把轺车驰回营地,突然觉得手上一震,控制不住轺车的方向,整辆车突然向右疾驰,冲进了右边被视为驰道界限的荆棘丛中,轺车的车轮随着惯性剧烈颠簸,猛地一跳,挂在了灌木上。

王谭简直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他坐在悬起的车厢里发呆,发现自己最左边的骖马早就不知去向,怪不得自己控制不了方向,左边骖马一丢,右边的骖马自然会觉得没有相互协作的拉力,顺势往右狂奔了。

这时围观的人突然齐齐站起来,发出一阵轰然的欢嚷,万岁声不绝于耳。婴齐此刻正跨在那匹骖马的背上,趾高气扬地绕行赛场一圈,向人群招手。原来刚才他在自己的马被轺车撞击时顺势下翻,跳到王谭轺车的骖马腹下,抓住马的腹带。在王谭得意忘形之际,他已偷偷解开了左骖的靳辔。

他看见扶疏在人群中向他招手,他也微笑着向她注目。其实他心里也是喜欢她的,只是不愿委屈她。他看见她脸上的期待神色,心里又突然一阵落寞,转过目光,茫然地往其他方向扫视。人群中晃动着无数张脸,都是华丽的服饰,脸孔也是一例的白皙,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这是不用风吹日晒劳作的贵族青年的标志,他们或者他们的家族大多是有封邑的人,他们的户籍簿上“状貌色”的“色”那一栏无一例外写着“白色”两字,和随便举一册百姓名册上的“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婴齐茫然四顾,突然,他发现人群中似乎有一张熟悉的女子面孔,不由得仔细看了两眼。对,是很熟悉,他绝对忘不了:鹅蛋形的脸庞,深邃如秋水般的眼睛,饱满的红唇。她穿的淡绿色深衣也是那么的和他人迥异,这种颜色很少别人会穿,因此他没法忘却。婴齐心里一阵颤动,内心最隐秘的回忆一下子勾沉了出来,他的脑子渐渐清晰了。是了,这个人在家乡豫章县见过。而且岂止是见过,简直非常熟悉。她曾经日日和自己耳鬓厮磨,相互诉说着绵绵情话,他的生命轨迹都和这个女子有关,想抛掷脑后又怎么能做到?

婴齐心中剧跳,圈回马,向另一个方向急驰。不管怎么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盯着二个女子看总是失礼的。所以他心里尽管诧异,却又低头驰回营地。

扶疏和戴牛都围上来向他祝贺,他却站在那里有些魂不守舍,四面环顾着热闹的人群,时而又随便望着场上正在进行的其他比赛。戴牛倒比较兴奋,问候完毕,开始向婴齐津津乐道他在郎官亭当亭长时的成就。那的确是成就,虽然看上去很微薄,但绝不应该受到什么鄙视。因为大汉的公卿有多少就是从这个职位升上来的啊。

主君,戴牛还是习惯这样称呼婴齐,他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他粗豪的脸庞。我干几年才有可能得到升迁的机会?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婴齐心不在焉地回答,哦,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热衷做官,其实官做得越大,责任也就越重啊。

戴牛道,我知道,责任虽然大,可是快乐也很大的。现在想,如果不是主君带我出龙泉谷,我这辈子都不知道大汉的世界是这么灿烂。在龙泉谷,就只有天天无聊地看着太阳起落,等死了。

婴齐叹道,也未必罢。也许将来你会后悔,这可是说不定的。他转过脸去看董扶疏,笑道,扶疏,你怎么看?

董扶疏涨红了脸,右手手指在自己的左手掌上比画道,我不知道,但我只喜欢你在的地方,无论在哪里。

婴齐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感觉自己的眼角湿润了。戴牛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主君真有艳福,什么时候帮阿牛也讨一房媳妇罢。

嗯,阿牛你可以看看,今天不是有很多女子,你可以看看,喜欢哪家的女子呢?婴齐松开扶疏的手,强笑道。

戴牛脸也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看上有什么用,那些赛场上的公子王孙们哪个不是王侯将相的子弟,我这种身份,连下赛场的资格都没有,怎么能博得贵族女子的欢心?像我这样一个小小的亭长,她们知道了都会嗤之以鼻的。

婴齐脸上有些严肃道,其实你真要有心,亭长又有什么?高皇帝就是亭长出身,故京兆尹沈武以及现在的长信少府陈嘉也都是当过亭长的呢。

戴牛讪讪道,那就要多靠主君提携了。说着他躬身施了一礼,又四处看了看,对了,今天怎么主母没有来?

她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婴齐道,大概是怀孕的反应罢。

恭喜主君,马上有后嗣了。戴牛嘴巴上祝贺道,脸上却闪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我什么时候去拜望主母罢,好久没拜见过呢。

婴齐点了点头,你想去拜见,随时都可以的,反正我们都像一家人。

戴牛掩饰不住艳羡的语气,主君真是太有福了,官职这么高,娶的主母又高贵又美貌。戴牛真是羡慕死了。

旁边的扶疏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指在自己脸上刮了一下。戴牛讪讪地道,我随口羡慕一下也不行啊。

婴齐笑道,其实这也不难,只要你自己勤勉职事,不出什么过错,就一定会升迁,将来不知多少侯门大族会抢着和你结亲呢。他嘴上说着这句话,眼睛突然发直,他看见赛场上一个男子正在纵马奔驰,虽然隔得较远,仍旧能看出那人的轮廓。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个轮廓,他的心又怦怦跳动了起来,怪不得,肯定……但他的脑子还没有回过神来,不远处的对话却进入了他的耳朵,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看,那位就是长公主的外夫罢?天啊,果然英俊非凡,名不虚传。

另外一人道,是啊,你以前没见过罢。怪不得了,你来长安也没多久。他也是刚从下郡调回长安的,据说长公主费了很大劲呢,大将军以前一直都不许可的。

哦,那是为什么啊……不过算了,朝廷的事我们可别多议论,免得惹来麻烦,还是一心一意看他们赛马罢,对了,今天你看上了哪位公子啊?

婴齐回头望了一眼,见两位盛装的女子依偎在一起私语。他脑中这时已经明白了,她一定是丁外人带她来的。这算怎么回事?他记得两年前,他的岳父桑弘羊曾向他提起,上官桀曾经找过桑弘羊,希望御史寺和丞相府发文,调豫章太守丞丁外人回长安。桑弘羊虽然鄙视像丁外人这样的人,但碍于左将军的面子,也不好不允。谁知文书奏上皇帝,却被尚书驳回,原来是霍光否决了这个调任文书。上官桀十分生气,曾找霍光通融,也碰了一鼻子的灰。霍光还不客气地数落他说京兆尹樊福被射杀的事情本应当穷治,碍于可能牵扯到长公主,皇帝不愿意惩罚姊姊,也就算了。希望长公主慎修房帷,免得惹来群臣的闲话。盖长公主听了上官桀回报,虽然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况且她又接到丁外人的书信,说自己还想在豫章郡学习两年吏治经验,目前和召广国关系融洽,如果现在回京,只恐前功尽弃。盖长公主一想也就罢了。现在事隔两年,丁外人终于又调回长安。不过,他怎么敢把妸君带来?盖主能容忍吗?如果被发觉,妸君的下场会怎么样?他想到这里,真是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