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晋偶像(第3/4页)

水镜先生忧伤地对刘备说,徐母为人忠烈,虽然被曹操所囚,也肯定不会写信召她的儿子去许都的,所以这封信必定有诈。徐庶如果不去,徐母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现在去了,其母必死啊!

水镜先生的忧伤毫无疑问是令人动容的,但是刘备还不理解这其中的奥秘:为什么徐庶去了,其母必死呢?

水镜先生一语点破天机:“徐母高义,必羞见其子也。”刘备脑海中电光石火,刹那间也明白了人世间的这一层内在联系。但这样的明白却是于事无补的,他需要的是事前的洞见。如果他手下的谋士事前能给他这一层洞见,那么徐庶不仅能冠冕堂皇地留下来继续辅佐他的事业,还能救徐母一命,这是多么好的一举两得之举啊……

却是没有。一切都不是上佳选择,一切都是碌碌无为。说到底,还是没有杰出人才的缘故啊!这一回,轮到刘备忧伤了。刘备看着杰出人才水镜先生笑吟吟地一脸深意地看着他却不能为其所用,那一层忧伤真是难与人言。

好在还有诸葛亮,这个传说中的卧龙。刘备向水镜先生提及了这一名字,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进一步验证。

水镜先生一声叹息。这是含义丰富的叹息,为徐庶的“多管闲事”——你徐庶走便走了,为什么还要拉诸葛亮出来呕心沥血呢?

但刘备要的不是水镜先生的叹息,而是他的推荐语。

水镜先生给了刘备推荐语。水镜先生说,在这个世界上是有高人的。诸葛亮和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与徐元直都是高人,但高人之间也有高下之分。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与徐元直在诸葛亮心目中可为刺史、郡守,诸葛亮却常常自比管仲、乐毅,呵呵,其才不可限量啊……

刘备不说什么。因为水镜先生的推荐语和徐庶曾经给出的推荐语大同小异,他没有听到新鲜的说法。倒是关羽“呵呵”冷笑了。

关羽觉得,一个人可以在百无聊赖的情况下自我意淫解一下闷,但是他人不可信以为真。他觉得徐庶和这个神经兮兮的水镜先生都犯了相同的错误——做托,不可以这样没有职业道德的,拜托!

水镜先生没有理会关羽。他的眼中没有这个世界,更别说眼前的关羽。他眼中的世界只有一个人。诸葛亮。

水镜先生对诸葛亮的崇拜可谓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水镜先生称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不是侮辱了这两个人,而是侮辱了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可以与他比肩的人物其实是另外两个人。

兴周八百年的姜子牙,旺汉四百年的张子房。鸦雀无声。水镜先生说完后,四周鸦雀无声。都被雷到了。不仅是关羽,还有刘备。

接着,在这令人难堪的鸦雀无声中,水镜先生再次见首不见尾。

他要走了,不给任何理由地走了。水镜先生轻轻地走了,正如他轻轻地来。水镜先生轻轻地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反而留下了一句话:“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惜哉!”

这句话让刘备站在那里傻半天。他这是说我吗?还是说这个时代?到最后,刘备终于确信,水镜先生将他和这个时代都说了,只是说得比较隐晦,很有骂人不带脏字的意思。不过刘备并不恼羞成怒,因为他心中隐约有一些喜悦——水镜先生预言他是诸葛亮的新主,这样的预言对刘备来说,至关重要。

重要的是关键词

隆中。永远的隆中。水墨山水画般的隆中。山畔数人,荷锄耕于田间的隆中。歌声悠扬的隆中。

歌是这样唱的:“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歌声传到刘备的耳朵里,仿佛天籁之音。真的是天籁之音。因为它的歌词。淡定。从容。隐隐有大气象。

当时的刘备很有朝圣之感。他行走在隆中的大地上,很有走在这个时代心脏里的感觉:激情,澎湃,天下为公,舍我其谁。

他要去见那个叫诸葛亮的人。或者说叫神。但是,他身后的两个人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关羽和张飞表情淡漠,对刘备的朝圣心态颇为不解。

刘备不管不顾,继续朝圣,特别是在得知这首从农夫嘴里唱出来的流行歌曲其原唱是诸葛亮之后,刘备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是庄严肃穆了。

应该是怎样的才子,才能有如此的胸中锦绣?刘备渴望见到这个人。

隆中已是水墨山水,卧龙冈更是神仙府第。

流水潺潺。篱落野花。苍猿献果。老鹤守门。刘备被震住了。他站在诸葛亮家门外,亲叩柴门,正儿八经地向出来的小童如是通报:“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

小童傻眼了。见过啰嗦的,没见过如此啰嗦的,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官呢?刘备看着摸不着头脑的小童,只得气馁地跟他说,你只说刘备来访就可以了。

小童白他一眼,很有鄙视刘备智商的意思。的确,人生的很多时候,修饰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关键词。再华丽的修饰语在时间的淘洗下都会随风而去,唯一能够陪伴终生的无非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关键词——每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的发现让刘备很是唏嘘。

更让刘备唏嘘的一条人生真理是,第一次总是不完美的。他没有见到诸葛亮。这个远离主流社会的人出门远游去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归期,除了他自己。这基本上可以说是前信息时代的普遍困境: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是容易的,见到他却很难。

需要缘分。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找上门去人家也不在家。

刘备只得怏怏而返。这是一次惆怅的归程。因为这样的惆怅很大程度上不在于寻人不遇,而在于下一次也不可期待。没有人可以保证下一次刘备肯定能够见到诸葛亮,甚至下下一次也是如此。对于人生来说,最大的烦恼也正在于此:满怀希望却看不到希望。

却见到了另一个人。在归途中,刘备和崔州平遭遇了。这个诸葛亮的朋友容貌轩昂,丰姿俊爽,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当时正杖藜从山间小路而来,很有仙风道骨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的谈话,充满了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这个博陵隐者没有走遍天下,天下却已在他心中。当刘备告诉他自己找诸葛亮是为了求得安邦定国之策时,崔州平轻笑了。

这是高瞻远瞩的轻笑,也是俯仰天地的轻笑。崔州平告诉刘备,天下的事情,无非是“治乱”二字。治极而乱,乱极而治,事物的发展是有规律的,事物发展的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想我大汉王朝,高祖斩蛇起义,诛了无道之秦,终于一统天下,这是由乱而入治啊;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天下太平日久,王莽蠢蠢欲动,呵呵,这又由治而入乱了;接下来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则再次由乱而入治;到了今天两百年过去了,所谓民安既久,必干戈再起,这不又由治入乱了吗?所以天下的事情,说到底逃不脱治乱的怪圈。现在刘将军你逆天而为,逆时而动,要请诸葛亮出来斡旋天地,补缀乾坤,结局恐怕只有八个字:徒费心力,劳而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