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指点迷津

韩孺子向勋贵营将官许下的诺言没能完全实现,直到开拔的前一刻,营地里仍然一片混乱,众多未记名奴仆忙碌地收拾着,四处寻找主人不小心丢在别处的某件物品。

勋贵子弟们不在意这种小事,早早地穿好盔甲、骑上骏马,觉得这就算尽职尽责,甚至为此得意。

韩孺子的物品很少,收到大量礼物之后,一下子多出几倍,身为掌管清卫营的中护军,运送私人物品自有特权,只需分出几辆牛车就行了。

大军行进速度很慢,前后望去,队伍不见尽头,第一天才走出几十里,又要安营,由于只住一晚,那些华丽的大帐篷用不上,勋贵子弟也只能住进普通的帐篷,不由得怨声载道,感慨行军之难。

柴悦来过一次,韩孺子没有请他进帐,只说了一句:“我还在考虑。”

柴悦的话已经说尽,点下头,失望地离开。

入夜之后,张养浩前来求见,韩孺子有意拖延了一会才让他进来。

张养浩灰头土脸,他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投靠崔家,结果大事未成,全因为朝廷不想追究,他才躲过一劫,回家之后被祖父狠狠揍了一顿,差点一命呜呼,参军之后更是霉运不断,由于受到东海王的憎恶,他几乎没有朋友,多次受到柴家子弟的欺侮,家里也不提供多余的金钱,他是极少数过得跟普通士兵一样辛苦的散从将军。

一直以来,张养浩尽量躲着韩孺子,直到躲无可躲,他才硬着头皮主动前来求和。

韩孺子坐在床上,捧着一本书在灯下细读,张有才和泥鳅守在门口,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张养浩的背影。

张养浩站在那里不敢吱声,等了一会才轻轻咳了一下。

韩孺子翻了一页,冷淡地问:“来有何事?”

张养浩急忙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上前去,“倦侯上任,卑职无以为敬,些许薄礼……”

韩孺子抬了下手,张有才走过来,从张养浩手里拿过包裹,掂了两下,知道里面是银子,而且不多,怪声怪气地说:“张公子真体谅我们这些下人,又给我们添重量了,添就添吧,也不多添一点。”

张养浩面红耳赤,就这点银子还是借来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可他毕竟是辟远侯嫡孙,不屑于与奴仆争辩,尴尬地小声说:“倦侯,我能与您……单独谈几句吗?”

韩孺子将一页书看完,终于将目光转向张养浩,“有必要吗?”

张养浩顾不上面子,扑通跪在床前,哀求道:“倦侯,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韩孺子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冲门口的两名随从点下头,张有才与泥鳅退出,在帐外小声议论张家的不肖子孙。

“辟远侯军功显赫,曾是邓辽邓大将军的左膀右臂。”韩孺子冷冷地说。

张养浩羞愧得无地自容,喃喃道:“我对不起祖父……”

“说吧,有什么事?”

张养浩仍然跪在地上,抬头说道:“倦侯要去守卫碎铁城?”

勋贵营中无秘密,即便没什么朋友的张养浩,也能听到许多传言。

“我还没决定呢。”

“倦侯不要去,那是个陷阱。”

韩孺子沉默了一会,“你知道些什么?”

倦侯表露出一些兴趣,张养浩心中一喜,说话声音变得比较自然,“柴家人一直要向倦侯和我寻仇,我听说碎铁城是座孤城,朝廷已经打算放弃,城里只剩老弱病残,倦侯去那里十死一生。”

“嗯。”韩孺子又拿起书本,张养浩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张养浩有点着急,如果不能讨好倦侯,只怕今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不只是柴家人,想报仇的还有崔腾。”

韩孺子多看了张养浩一眼,“崔腾与柴韵势同水火,为什么要为他报仇?”

“这两位闹腾得欢,其实情比亲兄弟,柴韵若是没死,他们早晚还会和好如初。”

“柴韵不是我杀的。”

“可倦侯放走了金家小姐,倦侯难道忘了,崔腾曾经向金家求过亲,他是极要面子的人,就算不为柴韵报仇,也会记得夺妻之恨。”

金垂朵真是红颜祸水?韩孺子笑着摇摇头,“这都是你的猜测,怎么说都行。”

“不不,不只是猜测,倦侯记得谢瑛吧?”

韩孺子当然记得,谢瑛是当时与柴韵一块进入金家的同伴之一。

“早在京城的时候,崔腾就将谢瑛狠狠揍了一顿,说他不够义气,没有救下柴小侯。谢瑛倒是因祸得福,在家养伤,没有参军。还有一个丁会就比较倒霉了,在营里天天被崔腾那帮人欺负。”

“你呢?也受欺负了?”

张养浩低下头,“我还好些,不是天天受欺负,不过崔腾若是知道我来见倦侯,肯定会找借口揍我一顿。”

韩孺子可不同情眼前的这个人,“好吧,我知道了,会提防的。”

张养浩惊讶地说:“倦侯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没挨打,也没受欺负,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可不是玩笑,崔腾那帮人什么都敢做,碎铁城孤悬塞北……”

“我若是没本事保护自己,也不会活到现在。张养浩,你做下背叛之举,我就当你是背叛者,你来告密,我就当你是告密者,你无力自保,我就当你是弱者,辟远侯不可能一直保护你,你是什么人要由你自己决定。”

张养浩脸红如晚霞,他比倦侯大几岁,这时却像是受到责备的小孩子,张嘴想要辩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郑重地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韩孺子继续看书。

没一会,东海王进来了,“那个王八蛋来找你干嘛?”

最恨张养浩的人不是韩孺子,也不是崔腾,而是在河边寨里被抛弃的东海王,可他不会用打骂发泄怒气,一直在等待时机。

“他说崔腾要为柴韵报仇。”韩孺子头也不抬地说。

“崔腾当然要报仇,他被柴韵设计羞辱,天天都在想着如何反击,结果倒好,人死了,他这一股火自然要撒到别人头上。”东海王顿了顿,“崔腾一身毛病,就有一个优点,对家里人看得极重,你娶了他妹妹,只凭这一点,他就不会向你寻仇。”

“我知道。”

“你知道?”

“崔腾恨谁不恨谁都摆在表面上,他若是能藏住心事,就不是崔家二公子了。”

东海王大笑,“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韩孺子微微一笑。

足足花费了四天时间,韩孺子才率军回到马邑城,后面的队伍仍是绵延不绝。

勋贵营和清卫营进城安顿好之后,韩孺子立刻出城前往自己的部曲营。

营地建在河边,左右两边都是草地,可以用来训练骑射,韩孺子召来的义兵都是农民,还有少量江湖人,一切军事技能都得从头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