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战徐州(1938年3月~1938年6月) 当我们谈论花园口时我们在谈什么

徐州陷落后,寺内寿一小有郁闷,因为他的部队没能第一个攻占徐州。尽管如此,当他下了飞机,跟畑俊六在野外的庆功宴上碰杯时,仍陶醉在南北会师所造成的兴奋中。

作为日本军中的“官二代”,寺内寿一的水平不怎样,但他无所谓。拿眼下华北方面军司令官这个职位来说,简直太好当了:总体谋划有他的参谋长冈部直三郎,一线有那些精通战术的部队长,一切都无需动脑子,他只需要等待,等待时间嗖嗖地过去,然后登上更高的职位。

徐州城下,硝烟和花树间,喝了几杯后,畑俊六问寺内:“14师团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徐州陷落前一周,5月12日凌晨2点,土肥原贤二第14师团开始偷渡,以伤亡40人的代价,出现在黄河南岸,随后直插豫东重镇兰封。按华北方面军的命令,叫归属第1军的第14师团渡过黄河后立即马不停蹄地疾进,协助第2军的第16师团占领对包抄中国军队具有很大价值的归德。但第1军的作战参谋友近美晴没理会这个命令,而是下令叫土肥原渡过黄河后攻占兰封,然后对河南省会开封保持攻势。

第14师团在5月24日拿下兰封后,东边的徐州会战已经结束,中国军队撑竿跳一般撤到豫皖边区。土肥原贤二正在兰封愣神时,随即遭到12个师的中国军队的围攻。指挥这12个师的是薛岳。

淞沪撤退中,薛岳跟死亡只差了半米远。

当时薛岳的左翼军司令部设在上海安亭镇。就在薛岳跟第67师师长黄维通电话时,周围枪声大作,薛岳慌忙放下电话出来观看。他身边仅有的特务营已跟前来偷袭的日军交火了。薛岳被司令部的参谋和卫士拥上一辆吉普车,没开出多久日军的子弹就叮当地打在车上,薛岳的司机、副官、参谋、译电员当场阵亡,薛岳则趁着夜色滚到车下,潜伏在旁边的田地里,随后游过多条河流,上岸后已经半昏迷的薛岳,被路过的霍揆彰第54军搭救。

劫波度过,裹伤再战。这是大时代里军人唯一的选择。这次围攻土肥原师团,蒋介石又想起薛岳。

作为粤军大将,薛岳曾追随那些政客反蒋,失败后一度闲居。后来,蒋介石在围攻红军的作战中屡次失败,经陈诚的保举,薛岳被拉了过来。薛岳上阵后,跟先前相比,果然取得了很大成效,蒋介石这才发现薛岳确实是个军事长才。再后来,见了面,蒋就一口一个“伯陵(薛岳字)”地叫着。

两个人,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中。

对于蒋介石,天生倔强的薛岳既尊重、感恩,又有一种不驯服的劲头;而蒋介石对他,则是信任、放手和无奈。其实很多事是矛盾的。一方面,蒋介石希望他的学生和将领对他言听计从,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们有点棱角,用兵果敢、谋略超群,而薛岳显然就是后一类人物的代表。

淞沪会战后,薛岳被任命为第3战区前敌总指挥,在皖南整编部队。5月10日接到蒋介石急电,转天即被蒋介石派来的专机接至武汉,随后跟蒋飞去郑州,见过第1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后,出任豫东兵团司令,拦截同样孤军冒进的日军第14师团。

此前一直躲在暗室的土肥原贤二,跟板垣征四郎、矶谷廉介一样,在中日开战后,成为在一线带兵的师团长。第14师团是日本战前17个常备师团之一,下辖的步兵联队来自水户—佐仓(第2联队)、高崎(第15联队)、松本(第50联队)、宇都宫—习志野(第59联队),战力在17个师团里属于中等。此时这个师团除土肥原外,著名角色还有时任第59联队长的坂西一良(东京那位作战课长稻田正纯的哥哥)和时任第28旅团长的酒井隆。

土肥原以前长期做情报工作,当拎着战刀当上野战师团的部队长时,日本军中很多人都在怀疑,甚至有人想看这位前机关长的笑话。私下里和土肥原关系不错的板垣征四郎就曾半开玩笑地说:“土肥原将军确实是谍报天才,但在原野和山地打仗,却是我们这些笨拙的人该干的事。”但土肥原是个福将,带着部队自8月20日从天津塘沽登陆后,从河北到山东,从山东到河南,一路上没遇到阻力。

在土肥原5月12日偷渡黄河的当天,正如前面写到的,蒋介石正在飞机上跟刘斐、林蔚聊天,谈着徐州部队的转移问题。

谈完徐州,蒋介石叫二人进一步分析战局,说:“虽然我一直讲保卫武汉是今年最重要的任务,但死守武汉一城是没有意义的。打武汉会战而不在武汉打,这是我们的原则。我们要在武汉外围层层阻击日军,为政府西迁入川和物资、人力向大后方转移争取时间。”

林蔚说:“日本人下一步打武汉的主攻路线现在还不能确定,顺长江由东向西主攻,可以发挥海军的火力;但从平汉线由北往南推进,速度应该更快。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扼守郑州。郑州如果丢了,武汉指日可下。”

刘斐说:“一切都需要看徐州会战后的形势。”

蒋介石说:“你们觉得掘开黄河堤岸的建议怎么样?”

全面抗战前的1935年,有一次,蒋介石到武汉行营,行营参谋长晏勋甫(保定陆军军官学校1期,湖北汉川人)就提过:一旦中日开战,日军必沿平汉线夺取郑州,郑州之失不是一城之失,而关系日军西进南下问题,所以可掘黄河堤岸来阻击日军。

1938年初,第1战区司令长官程潜来武汉时,重提晏勋甫的计划,此时晏正好是程潜的参谋长。按他的计划,应在郑州附近选择决口地段,用黄河水阻日军于郑州以东。

徐州会战中,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陈果夫和军令部次长熊斌等人也提到类似建议。

面对蒋介石关于黄河决堤的问话,刘斐和林蔚互相看了看,林蔚说:“委员长,我以为决堤的关键在于到底值不值,也就是说,对日军的阻击力量有多大,对全盘抗战的功效有多少。后者是关键。如果事倍功半,就需要再斟酌。但如果事半功倍,则可以实施。”

刘斐则直接从军事角度切入,说:“现在日军已进入豫东,如果黄河决堤,首要目标是寄希望于使其辎重部队尤其是重武器辗转难行。放水豫东南,有希望保住包括洛阳在内的郑州以西大片土地,如果郑州不落入敌手,又有黄泛区阻隔,日军走平汉线攻武汉的概率就会降低。但黄河决口后对日军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我们的损失又有多少,还应再次集合黄河水利专家进行商讨。”

蒋介石说:“局势紧急,留给我们考虑的时间没几天了。”

到了郑州,在派专列把刘斐和林蔚送往徐州后,蒋介石马上叫驻扎在那里的第20集团军总司令商震(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河北保定人)和第39军军长刘和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3期,安徽肥东人)带他去看黄河大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