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寒冬将至(1938年7月~1938年11月) 东京又改主意了

武汉会战中,日本动用了35万人参战(9个师团、1个混成旅加其他配属部队和补充兵);中国方面则有将近100万人(129个师、1个独立旅及其他配属部队)参战,中国军队战死将近85000人。日军战死人数,按他们的说法在7000人左右(伤将近25000人),实际死亡人数当超过10000人甚至更多。因为只富金山和万家岭两役日军就至少战死6000人。

武汉会战,从规模上来说,参战兵力、作战时间、战线距离都远远超过了淞沪会战、徐州会战,成为中日战史上最大的一次格斗。会战期间,冈村宁次的第11军一共消耗弹药39400吨,而从1939年到1941年,该军总共使用弹药只有13300吨,是武汉会战使用弹药总量的三分之一,由此可见1938年的武汉会战之激烈。

虽然日军在战场上胜利了,但却无法把这种军事胜利转为政治的胜利,他们像个莽汉一样,每次跳上去用手捂,打开双手后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39400吨以上的弹药没有使中国的抗战意志受到挫折,当东京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时,不得不正式放弃速战速决的想法。中日战场上的相持阶段就这样到来了。

这是真正的转折,所以武汉会战是正面战场上战略意义最重要的一次会战。

对武汉会战,薛岳的作战科长赵子立在战斗结束后有个论断:武汉会战,中国军队不在武汉“内围”作困兽斗,而是在“外围”豫南、鄂东、赣北的“广阔天地”与日军大战,是统帅部非常正确的决策。

举一个例子。1937年深秋,日军占领上海后打南京,首尾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从真正下达南京攻略的命令时算起,还不到一个月。上海到南京的距离(何况当时日军早已越过上海)要超过九江到武汉的距离。日军自1938年7月底占领九江到10月底占领武汉,其间足足用了3个月的时间。当然,从上海到南京,对日军来说完全是追击战,中国军队也都是从上海撤下来的疲惫之师。但即使扣除了这一因素,仍可以判定:跟上海、南京战相比,打武汉会战的中国军队在经验上确实提高了。综观武汉会战,从富金山到万家岭,从田家镇到金官桥,从马当要塞到庐山东西牯岭,激战千里绵延,在总体作战判断和指导上并无失误之处。这一点在当时是非常难得的。

用血肉换空间,以空间换时间,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轻易打赢的战争。

赵子立从参谋的视角对武汉会战进行了点评,是非常有见地的,他认为:日军在作战上,北、中、南三路不协调,无论是后方的畑俊六,还是前方的冈村宁次都没更好地控制进攻节奏。用他的话说,中路的波田支队和第6师团快了,北路和南路慢了。中路在10月24日就迫近了武汉外郊,此时北路第13师团、第16师团刚抵达应山,南路日军最快的第9师团和第27师团还在阳新县三溪口、辛店浦以北地区转悠。北路没能遮断汉水的交通,南路没能遮断粤汉路,使中国军队可以安全撤退。

在赵子立看来,假如日军北路到达湖北花园、安陆以及南路到达咸宁、嘉鱼的时间能够先于或同于中路波田支队、第6师团攻入武汉的时间,那么对中国军队的转移来说将非常致命。在兵力配备上,作为最高指挥官的畑俊六实际上也出了问题。中路兵力的使用没问题,无论波田支队还是稻叶的第6师团,都按部就班地向武汉推进。即使第6师团一度受阻田家镇,且在广济曾徘徊,但最后还是完成了任务。问题出现在北路和南路的兵力运用上。畑俊六显然更看重南路的进攻。但在使用兵力上,南路日军的战斗力却要低于北路。

南路虽然有第9师团这样的角色,但第27师团是从中国驻屯旅团改建而来的,是个3联队建制的师团,也就是说人手上要少很多。第101师团和第106师团的情况前面都说过了,完全属于拖后腿的主儿。作为攻略武汉的最高司令官,如果畑俊六对日军各部队的战力有个正确估计,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比如,把第16师团或第3师团跟第101师团或第106师团对换,也许战果就会不太一样。

南北用兵的颠倒直接影响了推进速度,进而影响了战役的战略收获。当然,对中国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事。

至于北路日军,赵子立认为也有问题,即穿越大别山是错误的。这一点跟冈村宁次的判断一样。穿越大别山,在直线距离上来说确实近,但却非常难走。如果绕一下道,经广水(湖北东北)转进,虽然看上去远,但行动速度未必慢。现实是:当更北面的第3、第10师团到达安陆时,由商城向麻城进攻的第13、第16师团仍在上气不接下气地翻越大别山,离他们的既定目标宋埠、河口镇还很远。在这种情况下,冈村宁次才叫第6师团分兵一部帮助他们占领那两个地方。

当然,这只是事后的看法,日本人也不是神仙,他们在战术上犯点错也没什么奇怪的。

武汉陷落了。在当时的日本人看来,攻占武汉的性质跟攻占南京一样。但东京的军政达人们这一次稍有矜持,在武汉陷落前动员和设计游行时,想好的主题词是叫全体国民“感谢前线的皇军将士”,同时在精神上做好“继续勇往迈进”的准备。也就是说,到了武汉会战后期,他们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个城市陷落的作用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很快不妙的感觉就变成了现实。

武汉陷落后,仍没出现他们预想的场面:中国人打不下去了,前来求和,接受日本的条件。

这样的场面没出现。

东京有深深的挫败感。

虽然居住在狭小国土上的他们喜欢辽阔的土地。当初打武汉,当然不是仅仅为了得到一座城市。

正如前面所说,武汉攻略的初衷是为了尽快迫降中国。在武汉陷落且打下广州后,把海外交通线一封锁,迫降中国在日本人看来有一定的可能性。可以说,日本人是下了赌注的。日本集中军力,就是想年内把一切搞定。

结果仍是事与愿违。

会战结束后,那位亲王指挥的第2军被撤销,司令部全体回国,所属部队转归冈村宁次第11军。

东京的反思从陆军参谋本部战争指导课的堀场一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34期,爱知县人),站在办公室一角朝楼下看的那一刻开始。他捏起窗帘,看到这样的情形:“国民狂喜,祝贺行列从宫城前至三宅坂(陆军省和参谋本部所在地),日夜不停。”

堀场后来著有《“中国事变”战争指导史》,在书里,这位少佐以洞察世事的高人语调总结道:“欢呼万岁之声在战争指导当局看来只不过是留下了哀调。”在那批参谋中,堀场是个类似于河边虎四郎的角色,一直显得忧心忡忡。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一度在南方军做高级参谋,跟和知鹰二、冈本清福、绫部橘树等人做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