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短暂的战争……

“君主除了战争、军事制度和训练之外,不应该有其他的目标、其他的思想,也不应该把其他事情作为自己的专业,因为这是作为统帅的人应有的唯一的专业。”

——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由于恐怖和怀疑的气氛笼罩法国,瓦西发生屠杀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国。作为回应,孔代亲王和其他胡格诺派贵族呼吁新教徒武装备战,其中大多数人都居住在卢瓦尔河以南。骰子已经掷出,吉斯公爵有样学样,也集结了一支军队开往巴黎,巴黎的大门向他敞开,感恩戴德的天主教徒视其为查理曼的化身。宫廷中一名身居高位的官员记录道:“市民领导都来迎接他,恭贺他大驾光临,当他进城的时候,人们高声欢呼,这些荣耀使公爵大为高兴,更有信心扩张权力。”首都人民对吉斯公爵的热爱不只体现在隆重的欢迎仪式上。城市官员告诉吉斯公爵,为抵抗宽容法令,打击新教徒,他们有能力为吉斯公爵召集两万名天主教士兵,以及两千万里弗(livre)[14]。吉斯家族的胜利来得太快,令凯瑟琳大为苦恼,只能求助于胡格诺派盟友。她写了封密信给孔代亲王,恳请后者“拯救(王室)子女,拯救母亲(她自己),拯救王国”(意思是她希望亲王从吉斯公爵手中夺回巴黎),又说:“我对孔代亲王充满信心,认为亲王必将如对亲生母亲一样看顾我。”如果摄政下令攻击臣属的消息一旦泄露,事将不谐,所以凯瑟琳在信件后又嘱咐了一句,指示亲王“阅后即焚”![15]

但天主教徒人数太多,孔代亲王“和巴黎的吉斯家族作对,简直比苍蝇对抗大象还难”,这话是亲王手下一位军官说的。亲王决定,退回城墙拱卫的奥尔良,将其建设成胡格诺派的基地。科利尼立刻给凯瑟琳写信,建议她和国王放下一切,逃往奥尔良以求保护。众所周知,吉斯公爵将进军宫廷驻跸的枫丹白露,并挟持年轻的国王前往巴黎,这样,之后对新教徒的打击就会像是出于王室的命令。

不过此刻,太后不安地发现,吉斯公爵又取得了另一项胜利,一项政治上的胜利——他说服优柔寡断的安托瓦内放弃弟弟和科利尼制定的政策,投靠天主教徒。在此事上,吉斯公爵得到了西班牙国王的协助,后者公开表示支持吉斯家族,并利诱安托瓦内,表示西班牙可能会归还所占领纳瓦拉王国的部分领土。如果没有安托瓦内的默许,凯瑟琳不可能保住摄政的位子;如果安托瓦内争取摄政一职,必将得到三级会议的支持。纳瓦拉国王和吉斯家族之间的联盟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凯瑟琳明白,整个计划是要最终剥夺自己的一切权力。

此时此刻,凯瑟琳似乎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野心计划中的不明智之处,看清了计划带来的风险。宗教改革派同盟意欲孤立凯瑟琳的政敌,维持她在政府中的掌控,但事实上却帮了吉斯家族的大忙,危害了她的地位。科利尼指出,如果她与查理九世和天主教大众决裂,放弃枫丹白露逃到奥尔良寻求胡格诺派保护的话,吉斯公爵必将率军追击。届时,他将会围困奥尔良。如果胡格诺派获胜还好,但考虑到天主教势力的强大,这种可能性不大。另一方面,如果安托瓦内和吉斯家族胜利(太后也明白这种可能性更大),她马上就会失去权力,还有可能被指控叛逆。[16]

凯瑟琳的唯一希望,是和吉斯家族及其盟友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交涉,让后者相信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可怕的误会,凯瑟琳从未想要皈依新教,自己继续掌权对他们也有好处,因为只有她对胡格诺派领袖具备足够影响力,从而避免全面战争。凯瑟琳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自己的坚持,亲手签下停战协议,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并为此前的行为辩护的话,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和平!和平!”这成了太后的口头禅。

故此,太后没有逃往奥尔良,而是和国王、宫廷留在了枫丹白露。三月底,吉斯公爵带着庞大的扈从来到枫丹白露,要求凯瑟琳和查理回到巴黎,凯瑟琳再次施展自己的谈判技能,试图和自己的死敌说理。但吉斯公爵对她的交涉无动于衷,对12岁国王和太后的反对和哭泣冷眼相待,强行将他们带到首都软禁起来。失去了一切权力的凯瑟琳再次落到了死敌手中,她激动地否定之前的所作所为,公开弃绝自己和胡格诺派的联系。凯瑟琳可怜地乞求说:“领主们竟会致信西班牙国王质疑我的宗教立场,这令我惶恐不安——我惶恐,并不是因为我在上帝面前需要见证、需要有人证明我的信仰、需要有人证明我的善功,我惶恐,是因为那些关于我的谎言。无论是从行事、意志,还是习惯上说,我从未改变自己的信仰,我已虔信天主教43年,我受天主教洗礼,在天主教环境中成长。”

与此同时,胡格诺派面临着和天主教势力开战的风险:这支天主教军队由吉斯率领,又得到了西班牙军队和瑞士雇佣军的有力支援,胡格诺派转向新教英格兰寻求帮助。伊丽莎白一世狠狠杀价,索要法国西北部的勒阿弗尔(Le Havre)港,以换取资金和士兵援助。绝望的胡格诺派同意了这笔亏本交易,结果造成了公共关系上的一场噩梦:他们的所作所为在法国人看来,是对主权的严重背叛。6月,全国各地爆发了严重战斗。一个人悲观地说:“双方犯下的野蛮行径不可胜数。胡格诺占上风的地方,圣像和陵墓遭新教徒破坏。而另一方面,天主教徒也屠杀或淹死一切被控异端的人,河流中浮尸充塞。”

冲突中,安托瓦内首当其冲,在1562年围困鲁昂(Rouen)的战役中,他受了致命伤。这位纳瓦拉国王即使在这种极端情况下还是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以天主教徒身份死去,还是以新教徒身份死去;最终,为求稳妥,安托瓦内接受了新旧教两种终敷礼,并先向神父忏悔,又让胡格诺派医生给他念了一段福音书,这样就双方都不得罪了。安托瓦内死于11月10日,留下了性格激昂、笃信新教的让娜·达尔布雷这位遗孀成为纳瓦拉女王,并留有一子亨利,顽皮,长着褐色头发,时年8岁。

尽管安托瓦内逝世,但鲁昂还是落入天主教徒手中。凯瑟琳此刻急切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全面掌权的吉斯家族已公开探讨是否要让她下台,宫中传言,他们计划让凯瑟琳和她的孩子们分开,把她送到意大利去——当新教徒战败之时,凯瑟琳再次请求出面进行和平谈判。[17]太后再次保证,将会利用自己在胡格诺派领袖中的影响力,说服新教徒单方面停火并撤军。吉斯公爵觉得万无一失,所以无所谓地让他的囚徒会见孔代亲王,亲王似乎起初接受了协议,但后来却反悔了,撕毁了协议,令凯瑟琳非常失望。[18]亲王的反悔,使双方军队最后一次兵戎相见。1562年12月19日,双方在距巴黎以西50英里德勒(杜勒克斯)城外发生了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