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庙堂无策可平戎 第四节(第3/4页)

“太后和圣人可又要操心县主的婚事了……”王昉一面走,一面与金兰说着闲话。

“朝中公卿家这么多公子,总能寻出个如意郎君罢?”金兰淡淡笑道,她对这些事有些心不在焉。

王昉诧异地望了金兰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若不合县主的心意也是不成的,前车之鉴……”柔嘉对石越的心意,她却是多少知道一点的。

“县主有心上人了么?是哪家的公子?”金兰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可不知道,想知道你亲自问县主去。”王昉笑道,“明日我们一道便去静渊庄,莫怪我越俎代庖,你们的礼物,我已先替你们预备好了。”

金兰连忙道谢,二人又一面聊些家常闲话,没多时,便到了王昉住的院子里。因金兰是熟客,王昉假模假样拿了女红做着,便把侍婢下人全都支使了出去。金兰见她装腔作势,在一面绣屏上东扎一针西穿一线,忍不住笑问道:“表嫂这是在绣什么?”

王昉见她取笑,笑着把绣屏丢到榻上,嘴里却不甘示弱,正色道:“我绣的是捉鬼图,有镇宅辟邪之神效。”

金兰听她说得认真,不由得半信半疑走过去,捡起绣屏一看,便见这小小的绣屏上面,东一条线,西一条线,红一道,黑一道,绿一道,不知怎么样便拼凑在一起,依稀象个图案,但无论她怎么样仔细,却终究是不明白王昉绣的是什么。她横竖左右静静地看了半晌,正不得要领,忽然看到旁边的小几上压着一张彩图,一眼瞄去,却是一幅比翼双飞图,她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绣屏,忽然发出一声大笑,一只手指指图案,一只手指指绣屏,笑得前仰后俯,几乎岔过气去。外面的婢女婆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悄悄靠近来偷看,看到金兰手里拿着的绣屏,一个个也握着嘴窃笑不已。

王昉被她笑得面红耳赤,羞得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来,藏在身后,一面啐道:“你也不是好人。亏我这么帮你!”

金兰却是越想越觉得好笑,捧着肚子,指着那张画纸,笑道:“这……这就……就是……清……清河郡主给给描……描……”

她早就听文氏说,她这个表嫂王昉,出身名门,宰相之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甚至经史子集时事政论,也不让须眉,若生得男儿身,公卿之位唾手可得,也算是个奇女子。可偏偏却不擅女红厨艺,拿针竟比人家拿大枪还难上几分,做出来的饭菜比毒药还难吃几分。嫁入桑府后,开始虽然没什么,但时日一久,婆婆虽是极好相处的,大户人家不指着这些,也不会说什么,但桑家亲戚朋友极多,旁人那里却难免听些闲言碎耳。偏偏这位桑夫人生性最是争强好胜,哪里受得了别人的闲话?于是发愿要学女红,特别找清河郡主画了样——可好几回,文氏见了她回来,都是笑得说不出囫囵话来。她当时还不肯信,总觉得人人都是一双手,未必如文氏说的那么夸张,且王昉的识度才具,又是她素来极佩服的,这区区女红,怎能难得她这样的才女——这回她却是第一回亲眼见着王昉的“女红”,她再也想不到,一幅好好的“比翼双飞图”的,竟能被人绣得似一锅煮糊了的面一般。只怕叫了张飞来,也要比她绣得象些模样儿。

她几日来眉间心头,忧虑焦急,虽也强作笑容,却只能更加辛苦。不料竟在王昉这儿,把几天来憋在心里的着急、生气、忧心……种种郁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表……表嫂的女红,可真……真是和……和大伯……伯的书法有……有得一……一比了……”金兰顺口说出来,便越想越觉得相象,石越的毛笔字,练了十几年,似乎也就是能把一横一竖写得更像筷子而不是蚯蚓而已。她曾经看见石越偷偷练习描红——早已对自己的毛笔字彻底放弃了的石越,为了“父亲”的形象,突然间痛改前非,在被闲置的这几年中,曾经又狠练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只不过堂堂石学士的书法,与练字不到一年的小石蕤相比,绝对是要稍逊一筹的。所以这两年间,为了不树立一个坏榜样毒害下一代,彻底觉悟到自己再怎么样努力也不会有用的石越,咬牙切齿地发明了一种软笔后,便再也不肯用毛笔了。让人觉得好笑的是,石越还掩耳盗铃地以提高效率为名,强迫在他手下编修敕令的官吏们全部使用那种用起来极为别扭的软笔——通过这样的方法,石学士终于大宋的识字阶层中,找到了书法比自己更差的人们。不过这个时间也只持续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半年以后,当那些官吏们适应了他的“暴政”之后,石越依然无可救药地是大宋读书人中书法最差的人。他在小石蕤面前的骄傲,也可怜地只维持了短短半年。

王昉被她笑得耳朵根都红了。她也自知自己的女红实在有点见不得人,拿出藏在身后的绣屏又看了看,也笑道:“笑,笑!笑死你这个高丽婢子算了。”见金兰笑得差不多了,又假装生气,板着脸道:“还要说正经事么?还管不管你家康郎?若是不管,我亦得省心了。”

金兰一听说到唐康,立时止住笑,急道:“嫂子不知,我真是急死了。到此时也没见着人回京……”

王昉望着金兰,冷笑道:“方才还笑我呢,你也是个呆子。守路口有什么用?不如打点各种衙门有用。你家官人昨晚便回京了,皇上亲降指挥,表弟是被关在御史台。一同犯事的,还有两个武官,连卫尉寺都没沾上边,直接送到枢府的牢里面了……”

“啊?”金兰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脸色惨白,苦笑道:“这……连石府也不知道信么……皇上圣意……”

“石子明怎的不知道了?”王昉轻轻哼了一声,道:“阴谋诡计是他的拿手好戏,不过依我看,他多半在策划着大事呢!”

“大事?”金兰愣住了。

王昉看看金兰,忽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认得的女子中,也便是你能懂这些。却可惜你是女子,否则那个什么朴彦成岂能及你之万一。”她说的朴彦成,乃是高丽国的第一批遣宋使,亦即是留学生,白水潭学院院贡生,熙宁十五年参加省试是第五名,殿试为一甲第三名,高中探花。皇帝特旨授秘书监校书郎,荣耀一时。此君的诗词歌赋、文章策论,连苏子瞻都赞不绝口。

不过,金兰却不甚喜欢此人。高丽使者曾经去游说这个被高丽留学生引以为荣的年轻人,请他回国为官,但说客去了后,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堵了回来,后来更是连门都入不得了。这回高丽王妃与王子来汴京,高丽使馆宴请所有高丽留学生,也唯有他缺席。金兰也知道朴彦成并非没有苦衷——他的父兄支持顺王,在这次王位争夺战中遇害。但金兰无法谅解的是,他既然不能原谅自己的祖国,为什么却可以轻易地原谅同样也参预到高丽国内权力争夺战的宋朝,并且还毫不羞愧地以宋人自居呢?在高丽留学生中,同样情况的人并不在少数,第一批遣宋使中更是占到少半,但迄今为止,第一批留学生除他之外都已经全部回到了高丽,其中也不乏在宋朝中过进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