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庙堂无策可平戎 第五节(第4/5页)

范翔听秦观嘻嘻哈哈说着这些极为露骨的话,心中不由得一凛,暗悔自己不该卖弄聪明,他悄悄抬眼看石越,却见石越脸上挂着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淡淡说道:“若是将锅子烧穿了,大伙最后都要饿肚子。不过而今朝廷心腹之患,还是在益州。屋漏易逢连夜雨,有些隐患,太平无事时看不出来,定要碰上这么一个当儿,才会一股脑地冒出来。干脆一次全发作出来也好,不破则不立。荐仲麟为刑房都事,原是看仲麟在地方断案颇明,好几件大案,都办得极出色,连皇上都夸赞过。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当初荐错了,只怕你去户房要更好些……”

范翔忙欠身道:“君子不器,学生愿意在各处多磨砺些。”

“说得好,君子不器。”石越笑道,“便是这句话了。”正说话间,却见侍剑到了门口,禀道:“学士,太傅府来人请学士过府议事。”

石越笑着点点头,向范翔、秦观笑道:“文相公相召,不敢久俟,当改日再叙。”说罢点汤送客。

待范、秦二人告辞而去,石越略整了整衣冠,便吩咐备车马,急急忙忙要去文府。却听侍剑在旁说道:“学士不是还有话要吩咐成安县君么?”

“哎哟!”石越猛地一愣,他早已将金兰的事忘了个干净,但文彦博是皇帝特旨允许在自家府里议事的,他也不知道是否有公事咨询,便算是私事,文彦博毕竟是现在朝中地位最尊的重臣,他也断不敢怠慢,当下只得说道:“你便不要跟我去文府了,你去告诉夫人,让她告诉金氏,二公子现在御史台狱,皇上恩旨,准许家属探望……”说到此处,他忽地皱起眉头,放低了声音,沉声道:“再告诉金氏,康时也是我的兄弟,叫她不要失了分寸。特别是宫里,千万不可去求谁,否则她会害了康时的性命。”

侍剑听石越说得认真,凛然答应,送着石越上了马车,便急忙回内宅去找梓儿与金兰传话。

石越没有猜错,文彦博急急忙忙召石越过府,的确是出了大事。他赶到文府的时候,赫然发现文府此时聚集了几乎所有汴京最重要的官员。吕惠卿、司马光、冯京等人都到了,他到了没多久,紧跟着王珪、郭逵、章惇都先后前来,然后连刚刚回京叙职的李宪也来了。石越环视厅中,眼见文彦博、吕惠卿、司马光表情凝重,一颗心竟是一点一点往下沉。这阵势,绝对是出大事了,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难道……石越猛地担心会不会是皇帝出事了,但转念便想到若是皇帝有事,文彦博便是病得不动了,抬也会要抬到禁中主持局面。排除掉这个念头,石越稍稍安心,静静等待文彦博揭示答案。

待到同签书枢密院事孙固也赶到文府后,文彦博终于开始说话,但他一开口,便说出一个噩耗。

“诸位大人,种子正故了。”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依宋军的制度,大军在外,就算没事,也要一日一报,五百里马铺,但纵是如此,蜀中与汴京相距数千里,种谔起码已经是死了半个月了。但这厅中的人,所关心的,其实倒不是种谔的生死。

过了许久,才听章惇率先打破沉默,问道:“敢问文相,种子正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文彦博没有让众人有松口气的机会,“刚刚收到五百里马铺急报,种谔到益州后,没去戎州,反率军进驻泸州。人还没到泸州城,便忽然病倒,几日之内便不起了。龙卫军一个指挥为前锋,早已深入纳溪寨,闻讯后急忙退兵,中了夷兵埋伏,三百余人全军尽墨。西南叛夷侦知种子正病故,官军军心动摇,纠合万余人马进攻泸州城,泸州知州莫九万弃城而逃,泸州失陷。叛夷又设伏兵于道,邀击兼程赶往泸州救应的益州提督使蒋仲行,官军大败,损失近千人,连蒋仲行也战死……”

“啊?!”连一向镇定的石越,也再也无法保持从容了,未及交锋,主帅先病死了;然后泸州失陷,还赔上了一个正四品的提督使!这是西南夷叛乱以来,宋军阵亡的最高级别的官员。对于已经混乱不堪的益州来说,这实是雪上加霜。

“如今益州守军如何布阵应付?”李宪皱眉问道,“泸州一失,富顺监岌岌可危。甚至昌、资、荣三州皆受威胁。若是叛夷得富顺监盐井之利以资军,抄掠内地,与盗贼相合,益州……”

“请各位大人前来,便是要商议一个对策。”文彦博花白的胡须一抖一抖的,“皇上马上就会召见,我辈深受君恩,不能辅佐君父为尧舜,建太平之世,已当自愧于心。若是皇上问起来,竟是束手无策,我等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但益州之事,已非徒用兵刀便可解决,故此某遍请两府公卿将相,共谋良策。”

他话未说完,厅中众人便已再次陷入沉默当中。每个人都知道,虽然早在仁宗朝就取消了两制臣僚不得私至执政私邸的禁令,而且如王安石、吕惠卿也经常在私邸商议国事,但是两府在一个大臣的私邸合议,毕竟还是颇犯忌讳的。文彦博自然已经是没什么好怕的了,他早晚之间,便要致仕,皇上再怎么样,对于这个三朝元老,稳稳当当带一个“太师”的加衔回乡养老,这是绝对省不了。但是在座的人,却大多各有前途,不可能陪着文彦博无所顾忌。而且,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文彦博这一招,摆明是针对吕惠卿的。如果两府合议,本来应当由吕惠卿主持;但如今即在文彦博私邸,他又是官位最尊的三朝元老,加上益州路的叛乱,怎么说吕惠卿也脱不了干系,文彦博便可以牢牢地占据着主动权。他短短的几句话,表面上看来只是一片忠君爱国之意,甚至还颇有自责,但实则每个人都听出了言外之语——既然说益州局势“非徒用兵刀便可解决”,那么这不是政治上出了问题又是什么呢?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吕惠卿。

“太傅。”吕惠卿从容向着文彦博欠了欠身,淡淡说道:“这等大事,还是应当请皇上定夺为是。”他心里暗暗后悔,他本来正与陈绎在都省值日,听到文彦博相请,有要事商议,当时未及多想,便急匆匆赶了过来。他到的时候,便只有司马光先到,二人身份特殊,不与众相同,文彦博倒是向他们两人先通报了情况。当时吕惠卿完全被这个意外所震惊,竟然没有细想文彦博的用意,便没有立即告辞,直接进宫转移战场。一招不慎,竟已落入文彦博嗀中,真是悔之莫及。但他不是轻易便认输的人,他自然知道文彦博的用意,文彦博就是想这样的形式来压他,若是一群人在皇帝面前辩论,只要他设法引导了皇帝的思维,那么就必定有许多大臣要察颜观色,顺从皇帝的意思,就算是文彦博本人,这么十万紧急的事情,他也不便久拖,只能妥协,这样吕惠卿便容易占到优势。但而今皇帝不在场,这么多两府大臣,不论以人数还是以威望、人缘,他吕惠卿都不如文彦博,如果当着众人的面达成了共识,他就无法再翻供了,否则一个“反复小人”的罪名,就真是不折不扣地落实了。吕惠卿不得不再次搬出皇帝来,暗示在场诸人,两府私自合议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