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莫嗟身世浑无事 第一节(第2/4页)

“不错!这是天经地义的。”杨士芳沉声道。

从睿思殿出来的田烈武,脚步变动沉重。

在田烈武心里,高太后不是说书人所说的那种奸后,但他是很清楚的知道,雍王的的确确是叛乱的主谋。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叛乱当晚,韩忠彦为了阻止雍王进宫,调动了多少人吗,不要说以田烈武在开封府的关系,这些事情根本瞒不过他,便是开封府普通百姓,也多少知道这件事——要这么多人严守秘密,除非将当时参与平乱的人全部杀了,否则,任你用什么样的手段,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且田烈武也从当晚的叛兵口中,知道他们是为了迎立雍王!

实际上,整个开封府,几乎人人都知道雍王与叛乱有脱不开的关系。流言绝不止在白水潭、太学存在,三十七名贡生的“醉酒闹事”,在汴京任何一座茶楼、酒楼,都有无数的同情者存在。

田烈武是开封府的衙役出身,高太后为保住儿子姓名所做的一切,他并非不能理解。他倒也不是天真的相信,换人一定会得到惩处——抱着这样心态的人,在公门里是不太可能混得好的。但高太后不肯将雍王的罪行昭示天下,却也不能不让人们在心里猜忌。对于他们这些忠于小皇帝的人来说,这种不安就更加明显——如今小皇帝所吃的一切东西,庞天寿都会亲自到御膳房监视,而杨士芳每一样东西都要自己先尝过再让小皇帝吃。二人寸步不离的保护着小皇帝,而田烈武则负责帮小皇帝打探外界的消息,与外面忠于小皇帝的人联络。

田烈武知道,其实他们都怕高太后。因为他们都相信高太后有废立皇帝的能力,即使知道高太后在叛乱的晚上是站住小皇帝一边,她对小皇帝未必有恶意,她保全雍王亦情有可原,但是他们依然害怕,他们就怕有个万一。

除非高太后的态度能够更加明朗,否则,直到小皇帝亲政的那一天,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

原本赵煦是很让他们放心的。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丧礼之上,面见百官也罢,召见宗室也罢,会见外国使节也罢,对待太皇太后、皇太后也罢,赵煦的表现都非常得体。他显得非常的懂事,也很挺太皇太后、皇太后的话,在丧礼上,能悲伤而又不失礼,与太皇太后一起见百官、外国使节时,从不多说话,有时候长达一两个时辰的会见,他也不哭不闹,只是睁大眼睛,认真的听着……这样的小皇帝,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除了每天晚上,他都会做恶梦惊叫,田烈武们不必为他担心更多。

但这样的日子时候结束了。

田烈武也罢,杨士芳、庞天寿也罢,对于小皇帝的这种发作,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这样的事情若多了,对小皇帝显然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们心里都知道原因,尽管没有人表露出来,但田烈武知道,杨士芳与庞天寿都将这怨恨,转到高太后与雍王的头上。

这个大宋朝,难道真没有了评书中那样的忠臣么?朝中为什么没有忠臣向高太后死谏,让她大义灭亲呢?

田烈武其实很想找石越、司马光这些他平素所尊重的人问一问为什么?

但是,尽管他已经贵为阳信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的身份,与石越、司马光们,依然有着天壤之别。

他只能靠自己去寻找答案。

出了东华门,新雇的家人早已牵了马过来。自从跟了赵煦后,田府的收入便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尤其是在赵煦即为之后这短短十几天里,不断有田烈武听都没听说过的人来拜访,在他家里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咂着嘴巴感叹一阵,然后便有人变着花样送来东西,从绸缎金银,到仆人歌妓,甚至马车、车夫、田地、宅院……出手一个比一个阔绰,而送东西的人,地位也一个比一个尊贵。开始几天,为了退还这些东西,田烈武阖府上下,几乎都疲于奔命,即使如此,有些地位尊贵之人送来的东西,却是连退还都是极大的难题。不过这个烦恼在曹友闻给了田烈武建议后,便迎刃而解——田家很快便搬到一座大宅院,新雇了十几个家人、使女,买了几匹马、马车,雇了一个车夫……虽然田烈武心里还感到有些别扭,但他知道曹友闻是对的——他虽然贵为阳信侯,但在旁人的眼里,他始终是个武官,没有人把他当士大夫来看待,只当他是个粗人,因此送礼讨好,便几乎不加掩饰,这些想要结交他的人当中,并非个个都不可取。只是因为世俗有这种偏见,所以才会如此看轻他。而对这些送礼者,亦如曹友闻所言,不能够简单的退还,因为送礼给他田烈武,实际上是对小皇帝的讨好。就眼前来说,田烈武是帮不到他们任何忙的,这些人看重的是八年、十年后的回报。而如今的情形却是,皇帝亦需要这种投资,这些人虽然帮不了什么真正的忙,但他们确信自己在小皇帝身上一笔投资的话,至少便会更加乐于见到小皇帝将来能平安亲政。他们投资得越大,对小皇帝就会越支持。至于他们的投资将来会不会有回报,那其实与田烈武无关。曹友闻向他保证,即使他将来翻脸不认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敢向他收回这些东西。而他也不必愧疚,只当这些全是小皇帝的赏赐便可。

所以,曹友闻告诉田烈武,让他将送礼的人与所送的礼物,全部记录下来,然后禀报给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果然,便如曹友闻所料,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笑着让他接受,便当是官家给他的赏赐。

于是,短短十几天内,田府看起来,便已经很有了侯府的气派。而田烈武的生活,亦开始看起来有点像阳信侯的样子了。

上马离了东华门街,过了惠和坊,一路往东,便到了旧曹门街。田烈武的新宅子,便在旧曹门街外面的天王寺附近。

田烈武的这个新雇的随处叫李顺,实际亦算是他的旧部——熙宁十三年灵州城下,李顺便在田烈武营中。因在攻城中受了伤。残了一只左手,退役后便领了抚恤金到汴京投靠侄子,平素便在汴京打点零工,勉强生活,因田烈武、杨士芳几人封侯的事,这一阵已是汴京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他听到这消息,想起田烈武在军中一向对下属甚好,便来投奔富贵了的故主,果然被田烈武收留,当了随从。

李顺一路牵马走着,见田烈武心事重重,因故意找些话题笑道:“小的方才在外面等候,听人说西南夷的仗打完了,去益州的兄弟马上便要班师回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有个表哥,还在小王将军帐下听令,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