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汉当年一触龙 第二节(第2/3页)

他抬头望了众人一眼,捏了捏手中报纸,高声读道:“昔日管仲云:不能调民利者,不可以为大治。轻重之术……”才读到一般,早又有一个牙人跑了进来,手舞足蹈地大声喊道:“大涨!大涨!交钞大涨!”

门下后省。

都给事中梁焘望着面前的黄纸敕书,神色凝重——他信任都给事中不过几天的时间。梁焘虽是进士出身,但一生历宦,主要却在枢府,因为曾经上书反对新法,反对宦官领兵,替被罢官的御史鸣不平等种种事迹,他被视为“直臣”。司马光亦因此推荐他继任门下后省的长官。这是一个既可以碌碌无为,又可以举足轻重的位置。能担任给事中这个官职,亦被士大夫们视为一种荣耀。但是,要对得起这种荣耀,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梁焘此时面临的抉择,正是大部分的给事中们经常会遇到的事情。

在他面前的这张黄纸上签押的,有他的荐主司马光,有声誉极高的石越,还有好几位参知政事……按照新官制,只要有给事中在这张黄纸上签一个“读”字,这张黄纸便可以成为正式的敕令,颁布实行。

但是,户房给事中沐康明确无误地拒绝书读!

而这一张黄纸,乃是所谓的“敕”——得到过皇帝的旨意,有宰相、参知政事签押——新官制规定,这等大敕令,即便给事中不肯书读,只须有门下后省长官都给事中书读,亦得以颁布施行。

梁焘看看这张黄纸,又看看案边的毛笔,耳旁响着沐康愤怒的声音:“……借债!卖爵!若是那奸相庸臣所为,倒也罢了——国人皆视司马君实与石子明为贤臣名相,他二人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开此恶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君且稍安毋躁。”梁焘一面安抚着激动地沐康,一面再次审读着面前的《发行盐债以赎交钞敕》。但无论他如何再三细读,亦改变不了这一现实:这敕书是国家公开向富民举债——即使汉武帝、桑弘羊也没做过这等事!还有公然变相卖爵——这是令所有的正人君子都痛心疾首的恶政,而且,这也是开了先例——大宋朝以前只卖过官,这还是头一回卖爵!

只要想想那些商贾,因为花了一点臭钱,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被尊为男爵、子爵,梁焘便不由感到发自内心的恶心——表面上,爵位只是虚名,这比卖官要好些,但是,在感情上,却更令人受不了。即使只是虚名,但爵位所代表的东西,比官更加尊贵,梁焘实在无法接受它被铜臭玷污。

而且,沐康所说的,亦是他心里所想的——今日司马光、石越能通过这种手段借钱敛财来应付交钞危机,他日就不怕没人效仿,来敛财借朝廷挥霍!此例一开,只怕从此大宋朝都要债台高筑,永远没有还得清的那一天!

他又抬眼看了看沐康。

“沐君所言虽然有理,只恐朝廷之议甚坚……”

“那又如何?”沐康厉声打断了梁焘,“夕郎乃慎政之官。朝廷置我辈于此,正为今日。”

梁焘不置可否,却忽然问道:“沐君是哪一年的进士?”

沐康不由得一怔,但上官见问,却不敢无礼,因回道:“下官乃先帝龙飞榜进士。”

梁焘忽然笑了笑,道:“那入仕亦有十八年了,十八年还只是七品青琐,想来是脾气不太好了。”

“下官生来便这臭脾气,倒叫大人见笑了!”沐康以为梁焘取笑,愈发愤怒,阴阳怪气地回敬道。

不料梁焘却不以为意,笑了笑,跟着说道:“沐君既然不在乎这给事中的俸禄,某也没甚好在乎的。”

“门下后省驳回?”

“敕令被门下后省驳回!”

界身巷金银交易所内,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那些个蠢货!”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咒骂,但几乎只是转瞬间,伴随着各种口音的诅咒、粗口,原本几乎是一路暴涨的交钞,马上停止了涨势,开始缓慢下跌。

“官人且放心,这盐债的消息既然放出来了,虽然封驳了,大伙还会看情形的……”茹孝标强挤着笑容,安慰着曹友闻——从曹友闻的脸色,是看不出什么的,他肤色本身就是黑红黑红的。一个多时辰内,眼见着交钞一路暴涨,但曹友闻却始终不为所动,这份从容淡定,已是令茹孝标十分的钦佩。要知道,倘若曹友闻早一点放了手中的交钞,他至少已经赚了一百万贯。即使在界身巷,这也不是小数目。

便见曹友闻微微点了点头,却并不多话。

倒是黎天南等人正在踌躇不决,这三个海商见着交钞暴涨,黎天南有备而来自不用说,连李承简与杨怀亦追着买了不少。便见三人各自想了一会,李承简与杨怀叫茹孝标过来,卖掉了手里的交钞;黎天南却笑眯眯地吩咐他继续买进。

果然,茹孝标的判断并没有错,这边吃过午饭,便再次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石相公异常的强硬,竟然这么快便再次将敕书发往门下后省!

交易所内再次沸腾了。

李承简与杨怀后悔不迭,黎天南却得意洋洋,只有曹友闻依然是不动声色。茹孝标很难想像,他面前的这个曹友闻,竟然就是几个月前被界身巷传为笑谈的那个人。

茹孝标在界身巷算是见多识广,但是赚进上百万贯而面不改色的人,他的确还是头一次见着。

但这似乎注定将是跌宕起伏的一天。

交易所内的沸腾持续不到半个时辰,便再次传来了门下后省封驳的消息。

界身巷这次的气氛,比第一次封驳时更加冰冷。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给事中不肯屈服。如此一来,石越若再次要求门下后省审读,双方便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今天已不太可能再送过去了。”茹孝标坦率地向曹友闻提供自己的判断,“这盐债或许又要拖上一段日子,大伙都会观望,因此交钞价位,也不会跌太多,官人若要稳妥……”

但曹友闻的目光却投向了黎天南。

“黎兄,你以为如何?”

黎天南笑了笑,端起酒杯来,轻轻抿了一口酒,笑道:“咱们这些海商,要压注的话,定要压到石相公身上。我又是番人,那非得押双份注到石相公身上不可!”

曹友闻一愣,旋即纵声大笑:“哈哈……黎兄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此刻,政事堂。

“子明……”政事堂内,所有宰执的目光,都集中到石越身上。司马光轻轻叫了声“子明”。欲待说些什么,却望见石越凝重的脸色,又抿住嘴,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