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胜宁终弃 第六节(第3/4页)

姚兕在这只拱圣军中,建立起了一种纪律。

尽管他本人不在刘延庆身边,但是,只要想一想背叛姚兕的军纪,长期训练的结果就开始呈现,虽然刘延庆知道那一定是死路一条,但是让他无法违背军纪的原因,又并不是死亡的威胁——以他的聪明,也许能找到办法避开军法的惩罚,但仍有一种说不出原因的惧怕,让他无法这么做。

也就是说,尽管心里头会突然冒出这样可能遭人唾骂的想法,但是,事实却是,他刘延庆始终会站在这城墙上,提着马刀血战,直到他死在某个据说是猪狗不如的胡狄手下。这让刘延庆更加感觉绝望。

他的右腿抽搐得越来越厉害。

他感觉到荆离小心的弯着腰走过来——虽然箭楼上的辽军不再射箭,但仍会时不时有几枝冷箭射来,荆离长得很高大,不得不弯腰才能让女墙遮蔽住他的身体。

“刘大人,你不要紧吧?”荆离看见了他的右腿在痉挛,他以为是刘延庆战斗得脱力了,连忙蹲了下来,用力按住他的右腿,帮他伸直,刘延庆的一个亲兵这时也发现了这件事,忙快走两步,过来帮刘延庆捶腿。

“荆大人,见笑了。”虽然军中阶级相同,多以兄弟相称,在宋军中下层武官之中,结义也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刘延庆与荆离的关系却一直普通得很,此时见荆离如此相待,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难免的。”荆离笑着点点头,见刘延庆好了一点,才松开口手,骂道:“这些辽狗邪门得紧!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直娘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也不见他们竭了。”

“他们还在一鼓作气呢。”刘延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道:“韩宝这是孤注一掷,人家一个月的本钱,他一天就用光了,不过这般攻城法,我们只要守得住今日,就算守住了。”

但他说完,看着荆离的眼睛,就知道连荆离也没什么信心。

果然,便听荆离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又接到军情……”

“唔?”刘延庆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辽狗是从东、北、西三面同时猛攻,还有一支精兵就在南门之外……”荆离印证了刘延庆最初的感觉。

难怪南城的那六百多人不能过来增援。刘延庆在心里说道,突然他想起一事,奇道:“辽狗哪来这许多兵力?”

辽人也不是神兵天将,他们要如此一波一波的接连猛攻而不懈怠与畏惧,必然是要有充足的兵力进行精密的轮转,他们早已经推算过辽军的兵力,北城与东城要保持与西城同样的攻击强度,辽军的兵力不会太充足。难道是来了援军?

荆离猜到了刘延庆在想什么,苦笑着摇摇头,道:“在东城和北城,辽狗是驱使百姓,扛云梯的、填土的、造土山的,全是掳来的百姓。他们甚至用百姓做肉盾。”

刘延庆倒吸一口凉气。

他倒不是同情这些百姓,他只是马上惊觉到这对协助他们作战的深州巡检与百姓的影响会有多大。而没有巡检与民夫的协助,他们根本不可能守住深州。

“那为何咱们这边?”

“也有一些是百姓。”荆离压低了声音,显然他早已经发现此事,却一直隐忍着没说,这让刘延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人数不多,总共也就是一两百人,每次都是几十人,与那些胡人混杂在一起,我猜这是这些胡人各自为战的结果。咱们在讲武学堂时,也学过塞北胡人的风俗,他们各部掳掠所得,除了上缴的外,皆是各部私产,多半是咱们这面的胡狗,掳掠的壮年男子不多。”

说到这里,荆离又道:“方才传来的消息,契丹的签书北枢密院事萧岚在指挥攻东门,北边是韩宝的将旗,南边那只不知是何人领军,但看服色是契丹人,只有咱们这面,旗色杂乱,多半便是归属契丹的杂胡。”

刘延庆苦笑起来,“你是说咱们还是碰上了软柿子?”

他听懂了荆离的言外之意,东城与北城,更加吃紧。他们不要再指望更多的支援。

荆离也苦笑了一声,“听说北面还有几千契丹精兵始终未投入攻城。”

“便是说,太尉手中,至少也会有一个营的兵力,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用来守城?”刘延庆不由得出一声哀叹。

荆离点点头,还要再说什么,便听到城外角声大作,战鼓催急,二人连忙起身,从女墙后望下去,便见密密麻麻的辽军,扛着余下的八九架云梯,又朝着他们把守的城墙冲了过来。

这一次,刘延庆果然发觉,那些扛云梯的人,服色相貌,果然是汉人。而且看起来应该是比此前更多了,兴许是韩宝调拨了一些掳获给他们,兴许是这一拨攻城的杂胡并不是此前的那些杂胡,而这些只是他们自己的掳获……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城墙上的所有人,都发现了这明显的不同。

与敌人作战是一回事,伤害自己的同胞又是另一回事。

所有的人都呆呆的望望城外,又望望荆离与刘延庆。

刘延庆狠狠的瞪了他的部下一眼,恶声喝道:“看甚么看?!不知道辽国也有汉人么?那是辽国南京道的汉军。”

说罢,张开大弓,朝着一个扛云梯的汉人,一箭射去。众人虽然将信将疑,但在这个时刻,刘延庆的解释,也已经足够他们自欺欺人了。荆离脸上虽然露出不忍之色,但是也默默的张弓搭箭,射向城外。

但辽军这一次的进攻,更加猛烈凶狠。

宋军的箭矢,丝毫没能阻止辽军将云梯靠上城墙:上千名举着木盾的辽军,动作迅捷的顺着云梯,攀爬上来。更让刘延庆胆颤心惊的是,这次这些“胡狄”又学会新战法,他们驱使着上百名百姓,扛着一捆一捆的干柴,向城门冲来。

“直娘贼的想烧城门!”刘延庆拿着一把钩镰枪,一枪捅翻一个快要爬上城来的胡狄,一面大声吼道:“赫经,徐平,跟我来!”他知道这已是事关死生,急红了眼时,已顾不得害怕,叫了两个得力伍长,快步跑到西城楼上——那里有几个士兵正不断的往城下射箭,但却没什么效果,那些干柴就是天然的盾牌——刘延庆喝止那几个士兵,丢过一捆麻绳给那几个士兵,自己将别一头捆在腰间,又挑了一张齐肩高的大盾,一手提刀,一手持盾,见赫经与徐平也依样准备妥当,便厉声命令道:“坠我们下去!”

但这边方坠着三人下城门,辽军便已发觉。箭矢立时象雨点似的射来,刘延庆三人用盾牌护住身子,但转瞬之间,木盾便如刺猬一般,上面插满了箭矢。一队辽军骑兵,见箭矢伤不着三人,冒着宋军的箭雨,朝城门疾驰而来。